繁蕊身為尚儀局司樂,是宮中有品級的女官,日常起居,自然有宮女隨侍左右。而文杏,便是繁蕊最為親近的宮人。
文杏自十歲就跟在繁蕊的身邊,如今已經五個年頭。初到宮廷,繁蕊也不過是個豆蔻少女,對待文杏,便如同姐妹一般,二人雖名為主僕,感情卻勝似姐妹。在這大明宮中,若說誰最了解尚儀局司樂繁蕊,非這個文杏莫屬。
如今,平日里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如今卻伏在大殿的地板之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團死肉。背上開裂的口子還在往外沁出血來,破碎的布條被鞭子打進她的傷口里,令猙獰的傷口更加可怖
「文杏……」繁蕊一見這個陣勢,哪里還忍得住,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彎子,將半昏半醒的文杏抱在懷中,「文杏,你這是怎麼了?文杏……」繁蕊鼻子一酸,淚珠便從眼角滾落下來。
「母後,」不等天後開口,太平已經轉過身去,向天後慢慢解釋道,「這宮人叫做文杏,本是尚儀局中一名小小的女史,繁司樂自進宮之日,便一直由她伺候著,此次聘禮之事,便是她從中作梗將這不祥之物放入聘禮之中,想要栽贓上官婉兒」
天後瞟了被繁蕊抱在懷中的文杏,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遲疑地問道,「何以見得?」
「待兒臣派人將她叫醒,母後便會明白了」說罷,太平一揮手,吉祥便上前來,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灰色的小瓶,放到文杏的鼻尖,一息不到,她便睜開了雙眼。
「文杏」見她睜開了雙眼,繁蕊叫著她的名字。
文杏剛剛蘇醒,瞳孔還沒有焦距,呆愣了一會兒,這才看清抱著自己的人正是繁蕊,還未開口,她的淚水已經滴落下來,「司……司樂……」顫抖著,她輕輕地喊了一句。
「繁司樂請行個方便,」吉祥收到太平的眼色,走上前去,不給繁蕊與文杏相處的機會,「請繁司樂退至一旁,不要妨礙公主殿下。」
「司樂……司……」文杏頹軟的手想要抓住繁蕊垂下的衣襟,卻已經使不出任何的力氣,她口中苦苦地哀求道,「司樂……不要……不要……」
「文杏……文杏……」繁蕊緊緊抱著文杏,不願放開。
「請繁司樂行個方便」吉祥再次提醒。
繁蕊長嘆口氣,哀傷地望了文杏一眼,手,終于松開。
「文杏,天後娘娘在此,你速將昨日之事如實招來,切不可有半分隱瞞」太平冷眼看著遍體鱗傷的文杏,眼中沒有半分溫度。
「奴婢……奴婢……」文杏抬頭,已是淚眼朦朧,她眼前的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變成了模糊的一團,背上的傷口火燒一樣的疼,不用看,她也知道一定是鮮血淋灕,血肉模糊,三十鞭,整整三十鞭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命剩下不到半條饒是如此,她卻不能說出真相,她不能連累司樂,她只能——只能一力承擔
「昨日……是奴婢將這段白布偷偷放入裝聘禮的箱子之中,與上官大人無關,更與繁司樂無關」咬牙,文杏含淚說出這句話。
此言一出,殿中之人一片唏噓。
「居然是她?」
「怎麼會是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平的目光冷冷地環視一周,殿中眾人在她的逼視下,識相地閉上了嘴,大殿中頓時安靜不已。
「如何證明?」太平接著問道。
「這段白布,是奴婢從一匹整布上剪斷的,剩下的布匹藏在尚儀局奴婢房里的木床下,若殿下不信,大可以派人前去搜查」文杏說完,貝齒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的淚水流個不停。
太平聞言,朝著吉祥使了個眼色,吉祥迅速地離開大殿。
「文杏,上官婉兒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這麼做,背後,可有人指使?」文杏的淚水並不能激起太平的任何同情,她繼續冷聲盤問。
「自奴婢進宮以來,司樂一直對奴婢照顧有加,而今司樂即將成為太子良娣,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宮中的人都道︰太子殿下的心中只有上官大人,所以,奴婢斗膽……想到若是司樂的聘禮出了問題,上官大人自然難逃其咎,這樣,便沒有人再可以威脅到司樂的地位了」
「荒謬」一陣沉默地天後聞言,不由大怒,「你的心中只有你的繁司樂,難道就可以隨意污蔑無辜?」
「奴婢……奴婢……」文杏一邊流著淚,一邊說道,「事到如今,奴婢悔不當初,但奴婢知道自己罪大惡極,絕無饒恕的可能,這件事情是奴婢自作主張,與他人無關,千錯萬錯,都是奴婢一人之錯,請娘娘、公主明鑒,要殺要剮,奴婢願一力承擔」說罷,文杏的頭重重地磕下,伏地不起。
「你……」太平還想再問,卻被身後的聲音打斷。
「好了,」天後開口,朝著太平揮揮手,太平便乖巧地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側,「既然事情已經查清,除了繁司樂與上官婉兒,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眾宮人便紛紛行禮,各自回去。
不久,吉祥從外面急急忙忙地趕來,手中還捧著一匹白布,正是從文杏的床下搜出來的那一匹。
人證、物證,皆已俱在。
天後從鸞椅上站起,由太平扶著,慢慢地走下台階。
繁蕊與婉兒並排矗立,此刻,她卻低垂著頭,不敢迎上天後灼灼的目光。
「拖出去,杖斃」看了伏在地上的文杏,天後煩躁地命令。
隨即就有就有兩個小太監走進殿中,一左一右地架起文杏。
「娘娘……」繁蕊實在忍不下心,剛一開口,卻對上天後吃人的目光,頓時噤聲,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小太監將文杏拖出殿去。
「本宮倦了,」天後不耐煩地擺擺手,十分倦怠地看了上官婉兒與繁蕊一眼,嘆口氣,「你們二人下去吧」
「母後累了,兒臣給你揉揉肩,可好?」太平將天後倦怠的表情收入眼中,趕緊討好地說道。
果不其然,天後一听,展顏一笑,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起來,任由太平攙著她的手,母女二人朝內殿走去。
走出大殿,繁蕊再也無法忍耐,終于,大哭起來。
「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將主意打到太子的身上。」一個身影慢慢地靠近她,在她的耳邊說道。
「上官婉兒,你好狠的心啊」繁蕊听到這個聲音,身子一顫,忙亂地用袖子將淚水擦去,通紅的雙眼瞪著上官婉兒,「是你是你對文杏下的手」
「呵呵,」婉兒輕笑,無視繁蕊那張因為憤怒而極度扭曲的臉,「對呀,是我,是我讓公主將文杏從尚儀局中抓出來,也是我下令對她用刑,不過,」婉兒臉上的笑容更盛,「她還真是倔強呢,用浸過鹽水的鐵鞭在她的背上狠狠抽了三十鞭,她卻始終不肯開口說是你指使的呢」
「你……你這個蛇蠍女子……」繁蕊瞪著婉兒,牙關緊咬,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十五歲的少女,真是膚如凝脂啊,一鞭下去,立刻皮開肉綻,慘不忍睹,嘖嘖,」婉兒帶著笑容,一邊說一邊搖著頭,「這境地,怎一個慘字了得啊」
「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繁蕊終于遏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往婉兒的臉上扇去。
「繁司樂,」婉兒輕巧地將她的手腕抓住,「你現在還不是太子良娣,我勸你最好是別做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情。」
「我要殺了你,要殺了你」繁蕊揮動另一只空著的手,朝婉兒的臉上抓去。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響起。
繁蕊呆呆地愣在原地,雙眼發直。
「你……你……敢打我?」她瞪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被婉兒扇了一耳光。
「哼,」婉兒冷哼一聲,「啪——」再一耳光,又快又準地打在了繁蕊另一邊的臉上,「繁蕊,你我二人本是進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太子良娣,我做我的丹鳳殿女官,只是,你千錯萬錯就錯在不應該將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來。我上官婉兒不是一個惡毒之人,但誰若想要算計我,我定然百倍千倍的奉還。今日之事,只是個小小的教訓,日後,咱們倆交手的機會還多的是,你,好自為之」說罷,婉兒拂袖離去。
「上官婉兒……」繁蕊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緊咬著牙關,心底發誓︰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你為今日之事付出代價
「娘娘。」鶯歌送走了太平公主,折回內殿,輕輕地喚著天後。
「怎樣,那兩人……」天後慵懶地躺在軟椅之上,雙目微眯,小聲地問道。
「上官婉兒扇了繁蕊兩巴掌,之後,揚長而去。」
「呵呵,」天後聞言輕笑,眼楮慢慢地睜開,「這個上官婉兒還真是個人物呢」
「娘娘的意思是……」
「罷了,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日後有的是機會」
「奴婢明白。」
天後說完,張開的雙眼又重新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