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在空曠的承乾殿內久久地對視、凝望。伺候在寢殿中的宮人們都屏住了呼吸,被充斥在天後與李賢之間的低氣壓給嚇得噤聲,眾人矗立在原地,眼觀鼻,耳觀心。
少頃,天後大袖一揮,眾人全都松了一口氣,他們終于等到了天後讓他們退下的指令,一個個慌忙行了禮,火速離去。
這里將要發生的,是他們的身份所不配听的;這里即將發生的,是他們一輩子也不想听到的。
不多時,寢殿中宮人已盡。
趙邦國恪守職責地守在門口,終于,寢殿中央只剩下矗立而站的兩母子。
「你這逆子,本宮一再容忍,放你一馬,你為何要執迷不悟?」天後的臉上悲憤之余顯出一股痛惜的情緒,豐滿的胸脯急劇地抖動著,看來,李賢著實讓她怒了
「母後,兒臣深夜前來,只想問父皇一件事情,除此之外,兒臣並無他求」說著,也不理會天後陰暗的臉色,徑直朝掛著簾幕的龍床走去。
「你……站住」天後陡然尖叫一聲,趁著李賢的注意力被轉移之時,一個箭步,擋在了李賢的面前,厲聲道,「陛下已經休息,你且在外候著」
「母後再三阻撓兒臣見父皇,難道父皇是有什麼異常?」李賢並不愚笨,從天後反常的舉動中,他看出了一絲端倪,心中一涼︰難道,父皇真的出事了?
「大膽,你這逆子竟敢詛咒陛下」天後聞言,立即柳眉倒豎,臉上立刻顯出憤懣來。
「是不是詛咒,只要讓兒臣見了父皇便有分曉」李賢的耐心已經天後磨光,此時,他已經不想再與之糾纏,靈巧地一個側身,便從天後的身邊滑過,直往龍床的方向去。
天後只覺得臉上一陣風吹過,一眨眼,卻看見李賢已經從自己的身側滑過,現在正往龍床的方向去,心中一沉,想要伸出手將李賢拽回來,手剛伸到半空中,一陣咳嗽聲憑空響起來,這不僅讓正大步往前的李賢停了下來,天後也是渾身一震後,愣愣地停住——
「咳咳咳……」咳嗽聲從重重簾幕中傳了出來,一陣混沌,听不分明。
但這卻讓寢殿之中的二人臉色一變,與天後的面若死灰不同,李賢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父皇醒了,那麼,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
「父皇」李賢開口喚道。
「陛下」天後的聲音接著響起。
「咳咳咳咳咳……」簾幕後的人沒有回應,但咳嗽卻越來越烈了。
「父皇」李賢一陣心疼,就要上前掀開簾幕到龍床邊去為天後順氣,卻不虞天皇忽然停止了咳嗽,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這兩個字就一桶冰水高高地從李賢的頭頂傾瀉而下,李賢周身的熱血及所有的關心都在這一瞬間被全部澆熄。
「你滾——」簾幕後的聲音渾濁著說著,帶著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
「父皇」陡然間,李賢的全身失去了中心,他的雙膝一軟,整個人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他難以置信地喊,「父皇」
「滾」混沌的聲音再次響起,接著,再是一陣連綿不斷地咳嗽聲。
天後見狀,迅速地繞過跪在地上的李賢,雙手掀開了簾幕,走了進去。
簾幕後——
天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嚇得口不能言。
只見——
天後仍舊在龍床上昏迷不醒,面若金紙,雙目緊閉,細細一看,卻發現他的兩個耳孔中居然被塞上了兩團棉花。
那方才的聲音——
她的目光往下,停留在了龍床下的一個角落。
最得她寵的丫鬟——鶯歌正蹲在那里,捏著自己的嗓子,不住地咳嗽著,那聲音——儼然是方才簾幕後的聲音
「陛下,您怎麼樣了?」天後迅速反應過來,裝模作樣地坐到床邊,輕輕地拍著被子,仿佛真是在為急劇咳嗽的天皇順氣一般。
「咳——咳咳——」也許是有了天後的照顧,天皇的咳嗽稍稍地緩解。
不多時,咳嗽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你走吧,陛下不想見你。」天後的話透過重重簾幕傳到李賢的耳中,聲音並不大,但听到李賢的耳中,卻如同炸響的雷。
「父皇……」李賢不甘心地喊道,雙眼已是通紅,多年來鍛煉的偽裝此刻轟然崩塌,他的淚珠終于戰勝了他的理智,肆意地從他的眼眶涌出,臉頰上迅速被畫上了兩道痕跡,淚水被他囁嚅著的嘴唇卷進了嘴里,他的舌頭唱到一陣苦澀。
「咳咳……」簾幕內,依舊是兩聲咳嗽,再沒有其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