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百里雲彌帶著他們一行,去莊子上尋隴南,夜琉幾個覺察到有高手在暗中監視,當下便明白慕顏心兄妹倆早早就被人盯上了,那會兒還不確定是何方勢力,只能示警以逼迫離開,因此,雖然見過面,可對方那會兒也不能確定他們一行人的身份。
到後來,夜琉他們查到了慕家……也因此,有了慕正澤的悲憤。知曉慕家現今隱藏的實力,百里雲彌早已經派了高手暗中保護他周全,也因此,慕正澤輕易不敢在府里與顏心細說,只好把顏心帶出外面言談,即便在府里,也是暗衛查過沒有人監督。
也因此,百里雲彌自與他們兄妹分別後,一次都不曾再見,也只是怕對方查到蛛絲馬跡,威脅到倆人安全。
許是連日來所听到的消息都夠驚悚的,顏心現在反倒覺得「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你確定一直有人跟蹤我與哥哥?」顏心好半晌都不能消化這個消息,「按照你說的,監視我倆的人來自慕府,那豈不我的所有行蹤我那親爹都了如指掌?」
呵,這下可好,自己原本以為很隱蔽的一切豈不是都是自欺欺人?自己折騰這幾年,什麼生意啊,事業啊,早有老鷹在後頭盯著,看猴子似得。
她算算啊——慕嫣柔知道,三皇子知道,她舅舅知道,
真不知這是什麼世道
每個人都跑來跟自己說,這個後頭有背景,那個後頭有血仇……可,她真不喜歡這種生活。
夜琉望著顏心,許久也不說話。看她那清冷絕煞得氣場,以及那萬年不變的冷年,顏心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什麼王府,什麼皇子,跟眼前這個女子比起來,統統好對付。這便是現今顏心對夜琉的感覺,這女人身上,有很濃重的煞氣。
院里安靜得,連人語聲都沒。
「我不想去什麼邵麗國……」顏心低頭,眉目低垂,甚至連自己都無意識得嘆了口氣。
她身上是新換上的衣裳,為了見所謂的未來公婆——別人以為的流蘇很長,綴了好些小珠子,壓得裙裾不會亂飛。
原來的她,實在太簡單了,簡單到絲毫不去思考︰
晉王一而再,再而三得以婚事論,可是,卻很少派人送什麼節禮,也從不曾有王府來人看一看自已……這都很不正常,可是當年她不喜裴逸樓渾身的散漫不羈,以及流里流氣得德行,便不曾想過這女圭女圭親從何二來。之後,婚事模稜兩可得時候有過,現今舊事重提,雖說其中有裴逸樓報復的情緒在,可到底太容易了……表面上,沒有任何實權的慕家根本高攀不起晉王府這等人家。
接著,是三皇子——她還真有一段時間以為人家對自己有情,還一度沉浸在一股子虛榮里,壓根不曾想過,皇後為何會點頭……
在慕府的三年,其實還有太多太多的小細節,她因為不願摻合那些紛爭,那些勾心斗角,一直能避就避,加上那會兒鋪子剛開始運作——
到底是她疏忽了太多了。
「慕元華如果真的知道我所作所為,怎能容我到現在?我只是個女孩子,只留我哥哥一條命挑你們這只大魚出來不是更穩妥?」顏心按捺住強烈得不安,只能一點點詢問,她這個廢柴,在陰謀詭計面前,起步晚了。
「族長說……」
「你別總族長說這說那了,說到底,就是非要我跟哥哥走」顏心不知為什麼,胸口堵得有些難受,因為要離開這還算熟悉的國都?因為要離開熟悉的人?還是別的什麼其他的,她說不上來,淡淡的酸楚︰
「我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陷入這麼復雜的陰謀圈里,說實話,有時候哪怕是親眼所見,我都要去懷疑。你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何苦來折騰我們原本生活的好好的這些人?」
好半晌,顏心才輕聲問道︰「你知道的,像是劉掌櫃、玉梅嬸子,還有莊子上的趙三叔一家,甚至是劉家莊的那些人……我走了,他們怎麼辦?你也說,我與哥哥留下,可能會有危險,可是他們呢?劉掌櫃跟我認識差不多三年了,玉梅嬸子與隴南認識,趙三叔一家的賣身契都歸了我與哥哥,劉家莊的好些孩子都在幫我做事……我走了,他們會怎麼樣?慕家鐵定知道他們與我的關系,那會放過他們嗎?當年害了百里一族的劊子手會繞過他們嗎?。」
夜琉愣怔,望著眼前年紀不大的慕顏心,到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那些人,她沒想過,甚至族長也不曾想過。是啊,慕顏心兄妹若有危險,那些人呢,豈不也會有麻煩?落在慕家那些地下勢力手里,不死也會月兌層皮——更何況,慕家勢力乃是暗中培養,說不得會把所有知情人全部滅口……
夜琉眸間一緊,這件事,確實不是一走了之可以掀過的。
顏心沒有錯過夜琉的神色,知曉自己一走,定然要連累好些人,沉吟問道︰「我能不能,把人都帶走?」
夜琉本還在思量,可顏心這句話一出,驚得她聲音一下拔高︰「全都帶走?」
顏心臉上堅定神色不變,點頭道︰「都帶走,若是不能保證他們安全,我也不能就這麼離開。我想,也許事情沒到非走不可這一步吧,我們不能想想辦法,想個法子把那些暗中調查的人蒙混過去嗎?。」
「小姐不是在跟夜琉玩笑吧?。」夜琉嘴角噙著苦笑,「族長不會同意的。」
言下之意,若是顏心執意不走,少不得他們會用強的法子——萬不得已。
「哥哥也不會走的,」顏心目光堅定,瞧著夜琉,已經恢復了平日里的冷靜,「當年哥哥帶我逃出慕府,是劉家莊的村民收留了我倆,沒有他們,我與哥哥早就餓死了;還有劉掌櫃,這些年來,他一直幫我,還有那些伙計,都是我與他一個個挑出來的;趙家三叔,還有三嬸一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還有一雙小兒女,沒有我們,沒有百里族的事,他們仍舊安居樂易,雖然日子清貧,可那他們也樂意,何苦如今連能不能活命都不知?玉梅嬸子,好容易逃出虎狼窩,如今有了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理想,偏偏也是沾染上我們這群人……她還有兩個失蹤的女兒,你叫我,叫哥哥如何走?幾十條甚至上百條人命,在你們眼里,不值一提是麼?」
夜琉無奈——走,他們是必須要走的。可面對言辭激烈,怎麼也不肯听從族長話的顏心,她也心有不忍。
百里一族覆滅那年,她只剛剛能記事,滿目的殷虹,那血滲入地下三尺,河水三日飄紅,那時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看著族人赴死。
而如今,同樣的人命之危,對方都只是普通百姓……
夜琉嘆口氣,只好道︰「我先回去跟族長稟報……也許還是要走,不過你所說的這些人,族長大概會有更好的安排,是跟著一起走,還是安排去別處,如今夜琉也做不得主,可有一點,還是得請小姐做好走的準備,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夜琉能保證,不會讓小姐失望。」
「……我信你。顏心定了定心,目送夜琉「咻」得一下,又飛走了。
床上,綠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顏心倚在床柱上,想著心事。
眼看,九月初九就要到了,墨灕還約了自己與哥哥一起去他家別院賞菊呢。夜琉來這一趟,帶給她的消息真糟糕啊。
顏心苦笑。
九月初九,
與三月三這個傳統的「踏青日」相似,重陽節這天簡直就是個「踏秋日」,親朋好友一起登山插茱萸,賞菊花。
這一天京中分外熱鬧,令出門赴宴的顏心感概不已。按照夜琉後來所安排的,今日,她還要再去一趟墨家。
一大早,張氏難得想起慕顏心來,還拉來了睡眼朦朧得慕嫣玉。
張氏是平常的裝扮,可,慕嫣玉……瞧那一頭的珠光美釵,才多大的女娃,也不知是張氏給打扮的,還是人家嫣玉自己給捯飭的,從頭到腳那無一不金貴。就是那本來水女敕粉白的臉蛋上,都被掛了一層白漿樣的脂粉,連眉都抹了青黛。
看著這花的跟女鬼似的慕顏心,顏心重重吸了口氣,嘴角好容易不抽抽了,才對著張氏行了一禮,強笑道︰「母親與妹妹過來可是有事?瞧著妹妹一身打扮,頗為……不俗,可是要出門赴宴?」
張氏一臉喜色,笑道︰「听說你與正澤要去墨將軍那處京郊的別院?哎呀,那可正好,嫣玉也喜歡瞧菊花,而且那處別院還搭在山上,景色那可真是美不勝收啊。我可听說了,京中沒幾戶人家得了墨家的帖子,多好的機會呀,你可得帶著你妹妹出去見見世面呀」
原來,墨將軍歸來,原本是要在家中辦宴席請親朋友舊友相聚言笑,可墨灕卻約了幾個世家子弟到墨家山上的別院游玩,墨將軍知道了,便打算一同前去,而請客的帖子不多,除了關系要好的,旁的都沒得。
顏心此時才知道內里,想著墨灕得性子,或許不喜人多,而且嫣玉這麼的……只好對張氏道︰「可是墨公子只給我與哥哥兩張帖子,不吭聲就帶了嫣玉去,怕是不大好吧……」
張氏一撇嘴,興沖沖的臉上一下就沉了下來,頓時不樂意了,狠狠瞪了顏心一眼︰「你妹妹跟著去怎麼了,好歹都是咱們慕家的嫡女,你要是覺得跟去難辦,這樣好了,把你那帖子給了你妹妹嫣玉,就讓她去罷。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你也是剛回來不久,待會跟你祖母多聊聊才是正經,老人家也想你了。」
顏心差點一口痰卡死自己——祖母想她?當年看著自己與哥哥被攆出去,那麼久都沒見派個人過去瞧瞧,任由倆不大的孩子在外頭不知死活,現在會想?
張氏也太把她自己當回事了,顏心瞟了一眼邊上洋洋得意得慕嫣玉,心中一陣冷笑︰真是什麼都要搶,可也要看準了搶得是誰的。
當下顏心就想說什麼,可那邊秋霞卻是出聲打斷︰「咱們家的二少爺與墨將軍府上的公子早就相熟,想來那守門的也熟識,再說,三小姐還小,站在那兒也不顯眼不是?」
顏心抬眼瞧她,秋霞避過,卻只顧著討張氏歡心。
張氏還忍不住打量顏心,她也覺出古怪來了,雖然她一向對這個慕顏心以及外院的慕正澤不上心。可是,如今細想,老覺得哪里不同了。
顏心也不知秋霞打的什麼心思,當下說道︰「可是,就如母親所說,墨公子並未多邀請旁的人,這麼就帶了嫣玉去,怕是會怠慢了妹妹吧?而且,墨家之後的宴席不是也有派帖子,到時候父親、母親再帶了妹妹去赴宴,豈不是更好?」
張氏心里嘀咕,也沒听清顏心所說,嫣玉卻是不干了,上前嗆道︰「這次跟下次能一樣嗎?我都听說了,連當朝的七公主都過去了,公主今年要選伴讀……娘,你就把慕顏心的帖子給我嘛,這麼好的機會,我年齡也夠,不把握住後悔都沒處說理去啊。」
嫣玉與張氏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七公主今年不過八歲,該是入宮學的年紀,各個公主身邊都有名門世家的女孩跟去伴讀,听說當年秦妍的學問,也是從宮學傳出。
可看嫣玉這通身的做派,怕是去了也懸,得罪了人家公主,那可是要全家陪著倒霉的。
顏心咳了聲︰「公主不公主的,倒是沒听說,可是听聞墨將軍行事古怪,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貿然帶了妹妹去,會不會惹到將軍……」
張氏一愣,卻是低頭思量,可那邊秋霞卻附耳在張氏一邊,不知說了什麼,當下張氏也不再提用顏心換嫣玉的話來,看著顏心收拾的差不多,一疊聲得叫倆人趕緊出府,慕正澤早就在外頭等著了。
「可是母親……」顏心爭道。
「行了行了,我看你是不想你妹妹搶你風頭吧?
斷,臉上神色不耐,氣勢洶洶,「你妹妹年幼不知事,上次不過與你斗嘴兩句,可我罰也罰過了,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麼也得讓著她不是?若你真覺得麻煩,干脆把那帖子讓給嫣玉罷了,也省的你惦記這個,惦記那個」
張氏越說越小聲,想起晉王來家那些話,可到底也是慕顏心的繼母,語氣雖緩了下來,可仍舊不肯失了氣勢,狠狠剜了顏心一眼。
想起夜琉安排的南渡行程,無法,顏心只好帶著綠珠跟著嫣玉出府而去。
「喂,你可不可以走快一點?」忍了一路,慕嫣玉實在受不了顏心的慢慢騰騰,猛地扭過身來沖她喊叫。
顏心望著前頭金光璀璨,如猛虎咆哮得慕嫣玉,實在頭疼,夜琉知不知道,今日多了這麼個慕嫣玉,會不會行程受阻?
「你夠了吧?。」顏心听慕嫣玉還在那插著腰嚷嚷,實在受不了她的胡攪蠻纏,「你要有話跟我說,就叫聲二姐,我不是什麼‘喂喂喂’,還有,現在才什麼時辰,你這麼催命似得催,太早到了墨家別院,不是要尷尬死?」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分明不願帶我過去。」嫣玉瞟了顏心一眼,不滿道。
「我的三小姐,你也知道我不願啊,那你還跟著我過來?」顏心可不願與以前一樣,處處避她鋒芒,如今都要卷包跑路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
「慕顏心你別太過分,今天我就是非去不可,你能把我怎麼樣?」慕嫣玉叫囂,個子還不到顏心肩膀呢,那一副狠辣模樣,卻比她母親打罰下人時還要猖狂。
「我是不能把你怎麼樣,」顏心一笑,「可是,如果我現在把帖子撕了呢?」顏心便要作勢嚇唬慕嫣玉。
「你敢,看我不打死你」
不過是嚇唬嚇唬人,哪里想到慕嫣玉竟是一步沖了上來,那拳頭登時就落在了顏心身上,顏心一愣,卻是一邊綠珠「啪」得一下,一下子將沖上來撒潑得慕嫣玉抽倒在地。
顏心對綠珠一笑,看著前頭慕正澤已經把馬車停好,于是對地上似乎有些發蒙得慕嫣玉道︰「想去的話,就別叫。若是夫人知道了,我去不成,你也休想能進得了墨家的大門,要知道,墨公子可不認得你……」
只一笑,帶了綠珠便率先上車,再不理會慕嫣玉。
車下,慕嫣玉氣的幾乎要跳起來就叫嚷家丁,可看著慕正澤站在車廂邊上,一臉陰郁得樣子,一臉戾氣頓時偃旗息鼓。
上得車來,嫣玉左邊臉全腫了,恨恨得打量完綠珠打量顏心,恨不得用眼神把倆人挫骨揚灰般的陰狠模樣。
顏心實在懶得跟這麼個霸氣外露得妹妹計較什麼,昨晚因為想著今日的計劃,緊張的一夜沒睡,現在困的眼皮都打架。
「我一定會叫母親狠狠收拾你,罰你跪祠堂,三天不給你飯吃,不給你水喝,還有你身邊這個該死的奴才,等著回去挨板子吧,敢打我,母親定會叫那板子打成你肉泥。」嫣玉不敢在車上動手,車廂里就她與慕嫣玉,以及各自的丫鬟,而且,她肯定打不過慕顏心的,還有那個彪悍的綠珠。
顏心困乏,只是嘲諷一笑——今天她就要遠走高飛了,連什麼時候回來都不一定。當下根本不欲與慕嫣玉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