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床上的人眼淚越流越凶,賀君頤早已被驚的手足無措,只是呆愣愣的看著她。
「什麼不要?」賀君頤小心的俯,輕聲的問,但床上的人始終重復著這兩個字,賀君頤心中一緊,莫不是在獄中受了太大的驚嚇?看著滿臉淚水又滿頭汗水的人,心中軟軟的一動,坐到床邊將她扶起來擁到懷里,溫柔的安撫著︰「不會了,都過去了。」
「不要∼」項柔仍在哭著,低低的乞求一般的又呢喃了一句。
「我當你不會哭呢。」賀君頤的語氣里透著一絲無奈,從懷里掏出絲巾為她小心的擦著臉上的汗水和淚水,這眼看著已經入夏,怎麼懷里的人身體這般冰冷?倒是消暑的好方法,想到這賀君頤不免被自己的想法弄的有些哭笑不得,輕笑一聲收回絲巾收入懷中,見懷里的人不再哭,便又準備將她放回床上,原本在懷里背光看不清臉,此時早已被賀君頤擦干淨臉的項柔儼然恢復了原本的樣子,而賀君頤再一次呆愣當場。
「項……鴛……」許久,賀君頤變幻莫測的臉才稍稍有了些平靜,原來,真的是雙生兄妹,果然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般,可是,為什麼要遮去自己的容貌,這張比琉璃更精致的臉,毫無瑕疵的臉,為何要藏起來?她,究竟是誰,這眉眼,在燈光下,怎的這般熟悉,還有這味道,賀君頤小心的俯,湊近項柔嗅了嗅,猛的直起身,從懷里再次掏出那絲巾,眼楮瞬間睜大,桑月林,南池草原,軍帳,所有的身影合到了一起,再次轉頭看向床上的人,低低的說道︰「原來是你。」
「不要…死…不要……」離了那溫暖的懷抱,項柔又微皺起了眉,只是這次賀君頤卻再不上前一步,心中百感交集,項柔的身份越來越撲朔迷離,她對自己來說究竟是敵是友,想起桑月林那次,她雪白的長發,再想到柳顏紅色的發絲,眉頭不由的就皺到了一起,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自求多福吧。」賀君頤將絲巾拽緊了些,凝視了床上的人許久,終是又將絲巾放回了懷里,掉頭出了西苑。
「不要!」床上的項柔像是拼盡了全力嘶吼出聲,驚恐的睜開了眼楮,剛走到西苑門外的賀君頤被她一聲慘叫驚的頓住,但仍是邁開腳步回了自己院子,他不能回頭,他不能讓項柔知道自己發現了她的真面目,既然她要隱藏,不願透露,那麼就等著好了。
「賀安∼」看著熟悉的一切,項柔終是無力的哭了出來,聲音淒淒慘慘,揪心至極,她的賀安,他墜下了樓,會不會死?那是肯定的,28樓高的地方,能幸免嗎?可那究竟只是個夢還是個警告。那個夢里的聲音到底是誰,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動搖的心,所以才用賀安的生死來威脅自己?項柔伸手捂住了臉,痛苦的搖著頭,嘴里呢喃著︰「我不動搖了,別傷害他,求你別傷害他,賀安……」
桔梗第二日清早回的王府,看到大開的院門才急急地沖進了屋,卻見賀君頤正坐在床邊喂項柔喝藥,頓時瞪大了眼愣在門口,其實早上待項柔看到賀君頤時同樣被驚到,那時自己剛補好臉上的妝,便見他端著藥進來,嚇的她手中的梳子都掉在了地上。賀君頤見狀只是微皺著眉將藥放到一邊,走過去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之後便一言不發的端藥坐到了床邊。
「奴婢見過王爺。」桔梗眼里的震驚已然褪去,卻帶著一絲埋怨,不卑不亢的跪著。
「你家主子傷成這樣,你不在旁好生服侍著,留你何用?」賀君頤被她眼中的神情弄的心煩,冷著臉看向面前跪著的人。
「奴婢……」桔梗咬了咬唇,有些無力的低下頭去,自己走時梁初塵明明還在的,以他對主子的態度,不該放任不管才對的,更何況他知道主子的真實身份,怎麼會走掉。
「王爺……」項柔雖也奇怪為何桔梗一夜未歸,但她相信桔梗總不會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便有些為難的叫了聲生氣的賀君頤。
「你不用為她求情,平日里你處處護她,如今你身體有恙,她卻照顧不周……」
「是我讓她去國師府報平安的。」項柔一把拉住賀君頤的衣袖,胡扯了一個理由打斷了他的話,賀君頤卻臉色鐵青的看著地上的人,這丫頭分明昨晚就已經不在,若真是去國師府何須一整晚?既然項柔如此護她,想必也是得了她的令才去的,心中不免一陣不快,好一會才強壓下怒氣轉頭看向項柔,連表情都柔和了許多。
「是本王不好,你這西苑也太過冷清,回頭本王再讓賀榮差幾個機靈點的丫頭過來……」
「…不用…」項柔被他突如其來的體貼弄的滿腦袋狐疑,這賀君頤究竟在搞什麼鬼,她項柔可不信他是在自責,那般不信任自己的人,如今還想放丫頭過來監視自己嗎?
「這是什麼表情?」賀君頤被她看的心虛,卻仍故作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沒什麼。」項柔看了他許久,輕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去,你待我如此防備,還問我這是什麼表情?這樣下去,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能看到我的真心?
「你先下去吧。」賀君頤被桔梗盯得如坐針氈,隨即揮了揮手將她打發了出去,桔梗令了命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便退出了房間,賀君頤才暗自松了口氣,轉頭看向項柔,而項柔卻仍舊低著頭玩弄著自己的指甲。
「項琉璃好些了嗎?」項柔抿了抿嘴,輕聲的問,卻並不抬頭。
「是本王錯怪了你,害你受了傷。」這前一句是真心話,賀君頤有些自責的將項柔摟進了懷里,這只擁抱過項琉璃的懷抱,如今擁了另一個人,竟不見任何的別扭與不妥。
「……」項柔並不言語,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擾亂了心,但只是一會便垮下了臉,若不是你賀君頤,我項柔何至于此?如今想要怎樣,故意討好嗎?又再懷疑我什麼,又想要套出什麼?所以強迫自己對一個不喜歡的人如此遷就如此溫柔?可是,哪里見過他對項琉璃這樣「本王」不離口的?賀君頤,你太不適合假調情了。
「本王知道你心里有恨,你同本王好好說句話,你這樣不搭理人,本王心中難受。」賀君頤見她仍不咸不淡的對自己,便將她從懷里拉了出來,眼里全是自責之色︰「要不,揍本王一頓?」
「……」項柔被他略顯無奈的話弄的心中一軟,抬頭斜了他一眼︰「項柔不敢。」
「只要你不生氣,本王隨你處置。」這話一出,賀君頤自己也愣了一下,饒是項柔再如何淡定也有了一瞬的恍惚,這還是賀君頤嗎,是那個昨晚還叫囂著要自己給項琉璃陪葬的人嗎?
「賀君頤∼」項柔想起他對自己的狠戾,又想起夢中的賀安,眼里陡然起了一股霧氣,難過的撲進了他的懷里。
「不生氣了?」賀君頤的身體僵了僵,半響才伸出手安撫起懷里的人︰「怎麼這臉跟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項柔的聲音自他的胸口傳出,悶悶的,卻重重的砸進胸腔,賀君頤深吸一口氣,別開頭去,微風中不停旋轉的布偶掛在窗口,一張笑臉忽隱忽現。
「項柔。」賀君頤無意識的呢喃了一句,若你只是項柔,哪怕只是暖香閣的九月,若只是如此,該多好?
那日走後,賀君頤真的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幾乎每天都會到西苑走上一遭,只是他要送丫頭進來的事仍是被項柔拒絕了,她本就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若他還要在自己身邊強加監視的人,自己可不敢保證哪天就真的瘋了。桔梗是極高興的,想著自家主子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怎麼都忍不住心中的喜悅,只有項柔,絲毫沒有任何得意的姿態。
「柔姑娘,王爺讓奴婢來看看,柔姑娘準備好了沒。」一個小丫頭急急地跑進了西苑,恭敬的立在項柔面前。
「嗯。」項柔低頭看了下衣服,扯了扯裙擺,應了一聲便向苑外走去,昨天賀君頤便交代了,今日要帶她出去散散心,項柔嘴上不說,心里卻是喜悅的。
「怎麼這麼許久,可是身子不適?」賀君頤見項柔出來,便問了一句,語氣听不出任何不妥,而眼里一閃而過的不耐卻被項柔看了個真切,心中不免又是一陣虛弱,如此演戲討好自己,賀君頤,可真真是難為你了。
「柔姑娘若是身體不適,只管讓君頤換個日子帶我們出去便是……」項琉璃見到項柔,也顯出一絲窘迫與尷尬,盡量溫柔的笑著看向項柔。
「不必琉璃姑娘嬌貴,區區幾鞭要不了我項柔的命。」說罷還有意無意的看了那婉兒一眼,只嚇的她躲到了項琉璃身後去,這婉兒太過礙事了,若不是桔梗與自己說明了來龍去脈,項柔還真想不到會是她,那天若不是梁初塵相救,自己指不定還真的沒得活了,只是梁初塵那貨,怎麼就突然消失了呢?听桔梗說,他儼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麼,他究竟想做什麼?
六月末七月初的雀城開始燥熱了起來,項柔一行人難得和諧的游起了大街,賀君頤攙著項琉璃,因為她看上去實在太虛弱,而項柔卻故作堅強的挺直腰板。
「許久沒有出府走走了,今天出來一逛,感覺真好。」項琉璃蒼白的臉因天氣的緣故倒透出了一絲紅,嬌俏至極。
「待你身子好些了,我可以天天帶你出來。」賀君頤臉上的笑是極淡的,項柔瞥了一眼便轉開了頭去。
「君頤你看。」項琉璃忽然雀躍的喊了一聲,項柔听著卻極不舒服,但仍轉過頭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項柔只看到了一個做糖人的小攤,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就是個糖人嗎,大驚小怪。
「想要?」賀君頤可沒空管項柔的反應,只是笑著反問。
「你還記的當年為我做的那個糖人嗎?那對鴛鴦……」項琉璃的臉紅撲撲的,看著賀君頤時,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名叫幸福的光芒。
「記的。」說這話的賀君頤嘴角動了動,竟有些尷尬的別開頭去。
「其實,也不是那麼差勁。」項琉璃見他那副模樣,有些不忍心的拉了拉他的手,當年賀君頤為了給她親手做一個鴛鴦糖人,愣是在人家小攤上磨了一個下午,結果做出來的卻差強人意,當項琉璃拿到手時,只皺著眉說了句「好丑的鴨子」,于是某人的小臉立馬掛不住了,一聲不吭的回了自己的王府。
「今日再為你做一個,定不會再讓你笑話了去。」似乎是她的話湊了效,賀君頤隨即拉上她便往前走去,項柔始終一聲不吭,卻只能微微嘆了口氣,也跟了上去。
「我也為你做一個。」項琉璃細細的看了好一會也蹲了下去,笑著動氣手來。
「你身子弱,去一邊好好坐著。」賀君頤略帶不滿的看著她,伸手欲攔,項琉璃卻笑著躲開。
「很好吃的,就讓我做個給你嘗嘗。」見他這副樣子,項琉璃笑著笑著便露出了一臉的乞求。
「不知所謂。」項柔坐在一邊,百無聊賴的斜了他兩一眼別開頭去,項琉璃被她說的臉上一窘,為難的低下頭去。
「喜歡便做吧∼」賀君頤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又不好對項柔發作,只得依了項琉璃,隨後有自顧自低下頭做糖人去了。項琉璃自然是開心的,項柔卻皺緊了眉頭,賀安不愛甜食,他不愛吃糖。
「臭小子,我再讓你偷。」突然一聲爆呵,一個髒兮兮的小身影被從對面的樓內丟了出來,緊隨身後的還有一個大廚模樣的漢子,手里操著一個掃把一臉的凶神惡煞。
「吃你一個包子而已,凶什麼凶?」那小小少年被摔了個結實,呲牙咧嘴的爬了起來。
「小小年紀,不學無術,偷人東西還敢大呼小叫。」那漢子說罷,又是一掃把打了過去,那小少年本就被摔的吃痛,根本還沒來得及站穩又被打中後背,趴在了地上,抱著腦袋嗷嗷大叫。
「君頤,君頤,那孩子會死……」聞聲轉過頭來的項琉璃急急的拉住了賀君頤的手,臉上全是不忍,項柔則眯著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打了個哈欠。
「自討苦吃。」見賀君頤要起身去忙幫,項柔仍舊不咸不淡的吐出四個字,瞥了他一眼轉頭看向地上抱頭大叫的小少年,所有人都還沒搞懂她話里的一絲,只見那小孩突然奮力爬起來,沖到項柔面前抱住了她的腿大叫。
「姐姐救命啊。」那小少年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滿臉污跡,眼楮卻清澈的很,此時卻全是恐慌與不安。
「姑娘,這臭小子三番兩次來我樓內偷吃,今日我定要好好治他,還望姑娘莫插手。」那漢子看項柔一行人衣著富貴,想來不是官宦之人也是大戶人家,便停下了手,卻仍不解氣的瞪著那小少年。
「姐姐,姐姐救命……」那小少年見項柔無動于衷,卻依然死死的抱著她的腿苦求著。
「我干嘛要救你。」項柔被他糾纏的有些惱了,不耐煩的使了力將他甩了開去,那小少年一倒地便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周圍看熱鬧的人,雖然沒有上前幫忙,卻仍是被項柔的冷漠有些激怒了,開始紛紛指責起來,項柔看他們那副架勢便不悅的抬頭看了過去,不冷不淡的說著︰「要不你們救?」
「謝姑娘……」那漢子見周圍的人因著項柔的一句話也都禁了聲,臉上一喜,又要迎上去。
「住手!」項琉璃終于忍不住的叫了起來,賀君頤也被項柔的反應弄迷糊了,被項琉璃這麼一叫才回過神來,急急的拉住欲上前的項琉璃,可她哪里肯依,一臉哭腔的掙扎著看向地上的小人︰「會被打死的。」
「打死也是他自找的。」項柔見賀君頤又要去幫忙阻攔,搶在他面前不悅的說道︰「還能救他一輩子不成?」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好歹還是個孩子,做錯了事也的給個機會改正才是。」項琉璃滿眼含淚的樣子讓項柔不耐到了極點,撇了撇嘴轉開頭去。
「沒電本事就該找個地方躲起來慢慢等死。」說罷又是極不屑的丟了那小少年一記白眼,鄙視的哼了一聲︰「臭乞丐,你偷個包子都被抓住,本姑娘憑什麼要救你這樣的無能之輩?你還是听話自己找個地方了結了自己的好,省的出來丟這個人,到讓旁人笑話了去,博同情這招太低劣了,不是誰都那麼沒腦子願意救你的。」
「你……」項琉璃一听,臉唰的紅到脖子根,似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更添了一絲羞憤,指著項柔大叫道︰「乞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他還只是個孩子,你不救他便只管走開,你不救,我救!」
「這……」那漢子見她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有些為難的看了看項柔,卻始終不敢上前。
「一個包子才多少銀兩,你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對一個孩子下如此重的手。」項琉璃已羞憤至極,掙開賀君頤的手跑到那漢子面前,掏出幾兩碎銀子丟在了那人身上,隨即蹲去扶那小少年,不忍的問道︰「還疼嗎?」
「……」那小少年卻是未看她一眼,只是死死的盯著項柔,項柔則冷笑一聲也毫不示弱的回看著他,項琉璃有些尷尬,只能蹲在那里,眼巴巴的看向賀君頤。
「還能站起來嗎?」賀君頤眉頭微皺,扶起項琉璃之後淡漠的看著那個仍舊坐在地上的小少年。
「嗯。」賀君頤站在了那小少年與項柔的視線之間,那小少年似乎才听到問話,應了一聲自己爬了起來,之後才同樣淡漠的瞥了一眼項琉璃別開頭去。
「婉兒,拿些銀子來……」項琉璃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又急忙轉回頭跟婉兒要起了銀子,然後遞到那小少年面前︰「先拿去用,找大夫看看身上的傷,好好買些吃的,莫再出來偷了。」
「真不要臉。」項柔見那小少年似乎有些動搖了,便又插上了一句,諷刺的笑道︰「只有樓里的小倌才收女人的銀子。」
「項柔!」賀君頤也被項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與挖苦激怒了,不爽的打斷了她的話,那小少年卻是渾身一震,退後一步掉頭跑了開去。看著雙眼幾乎冒火的兩個人,項柔卻是一聳肩,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項琉璃眼里充滿了怒火,狠狠的看著項柔凶道︰「你難道和他有仇不成?」
「干什麼干什麼,他自己有手有腳,不會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嗎?你這是在這裝哪門子的善心,發哪門子的慈悲啊琉璃姑娘∼」項柔本就見不得那些胡亂發善心的人,更是不爽整天不做事,專想著坐享其成的人,嘿,今天還偏偏兩個都踫到了。
「你,項鴛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妹妹!」項琉璃氣結,漲紅了臉瞪著項柔。
「賀君頤怎麼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項柔也面露厭惡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項琉璃,鄙視的說道︰「頭發長見識短,胸大無腦,簡直就是婦人之仁。」
「……」項柔的話讓面前的兩個人同時垮了臉,項琉璃有些窘迫,竟找不出可以回擊的話,賀君頤也被她的那句「胸大無腦」給堵了個死,只是無語的眯起了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