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
再見到秦宇天的時候,夏若安覺得和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種默契。雖然隔了七年的距離,但是她堅信什麼都沒有改變過。設計大賽的最後一次踫頭會,蘇麗珍也來了,幾個星期沒見,她顯得更憔悴,也許是生了一場大病的緣故吧。她一進門就盯著夏若安,眼神流露出能殺死人的凶氣,宋天成坐在她旁邊不時地低聲說些什麼,蘇麗珍多數時候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會議很簡單,陳小威把最後的評選結果向大家展示了一下,並介紹了明天頒獎儀式的安排。
設計大賽終于圓滿結束。蘇家富親自為獲獎者頒獎,並與冠軍獲得者現場簽訂合約。夏若安想,當年秦宇天也應該是這樣子的,只是噩耗突然降臨。
晚上富麗集團為獲獎者和員工安排了慶祝會,夏若安推辭了,她說項目已經結束了,而且她馬上要去支教,還有不少事情要準備。其實,她早就和秦宇天約好了。她搭公車到離富麗集團較遠的車站,到站的時候秦宇天的車已經停在了路邊。
夏若安覺得六月的陽光燦爛得像是心底開出的花,她好像回到了高中時代,除了笑沒有什麼能表達她此刻的心情。剛上車,秦宇天就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瓶檸檬茶︰「跑得累了吧?」
夏若安接過喝了一口,笑得更燦爛了。
他望了她一眼,說︰「一瓶檸檬茶能讓你這麼高興嘛?」
「恩!」
她想起從開水房翻牆回學校的那個夜晚,坐在學校的山坡上,秦宇天也是這麼問她。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心,從那時起,她相信自己就住進了秦宇天的心里。一定是這樣的,想到這里她撲哧笑出了聲。
「想什麼呢這麼開心?」秦宇天嘴角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夏若安一個勁地搖頭,卻還是止不住心里的笑意。她拒絕了秦宇天去吃西餐的邀請,堅持要自己親手做,他們去了超級市場,秦宇天推著車,夏若安很自然地挽著他的胳膊,像極了一對默契十足的夫妻。時間在兩個相愛的人之間真的不是距離。
在冰櫃附近,夏若安見到了李玲兒,她拉著秦宇天很熱情地上去打招呼︰「李玲兒!」
「夏若安!」李玲兒有些意外。
「這是秦宇天,富麗集團的宇威工作室的設計總監。這是李玲兒,中道建設的公關部高級宣傳經理。」
「你好!」李玲兒很禮貌地跟秦宇天打招呼,然後悄悄地問夏若安︰「這是你的十年?」
「恩!」夏若安不好意思地笑了。兩個女生說了幾句悄悄話,便分了手。
秦宇天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場面。
「李玲兒是個很好的女孩,我和她挺談得來的。你不會因為她是富麗的對手就仇視她吧?」夏若安打趣道。
秦宇天沒有說話,只是模了模她的頭,笑著說︰「只會笑的傻丫頭。」
結賬的時候,秦宇天有點疑惑地說︰「這麼多能吃完嘛?」
「不全是吃的,這里有很多是我要拿來當試驗品的,能吃的估計不多。」夏若安很淡定地告訴他,他只好無奈地掏出信用卡。
秦宇天住在城市北面近年新建的一個小區內,是一套很簡單的單身公寓,還帶一個朝南的陽台,望出去城市就在腳下,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屋內的擺設也很簡單,甚至會給人長期無人居住的錯覺。
「看夠了沒?請問廚師,什麼時候開始試驗做飯呢?」
夏若安趕緊跑到廚房。秦宇天站著就是不動手,他朝夏若安搖搖頭。
果然需要試驗,折騰了2個多小時,除了電飯鍋里的米飯,夏若安總算捧出了兩個菜︰有點焦了的番茄炒蛋和看似熟了的油麥菜。
「可樂雞翅呢?」
夏若安搖了搖頭。
「魚呢?」
夏若安還是搖了搖頭。
「魚香茄子呢?」
夏若安只能低下了頭。
「那紫菜湯呢?」
夏若安猛地抬起頭,沖進了廚房,「啊!」秦宇天進去的時候,紫菜湯已經灑了大半碗。
秦宇天取出冰塊幫夏若安敷著手,忍不住笑了。
「我都要哭了,你還笑!」
「我是笑自己對你的期望太高了。」秦宇天說,「好了,吃飯吧,我們不是還有兩個菜,半碗湯嘛!」
夏若安坐著就是不動筷子。
「怎麼不吃?味道不錯。」秦宇天疑惑地看著她說,「你不會是要我喂你吧,你燙傷的是左手!」
「這個時候,男主角不是應該到廚房收拾殘局,然後捧出幾樣像樣的菜式嘛?」
秦宇天再也忍不住了,徹底笑出了聲︰「夏若安同學,你不是偶像劇女主角,我也不是偶像劇男主角。醒醒吧!」
夏若安嘆了口氣,拿起了筷子。不過她很快就把自己失敗的廚房藝術忘記了,因為弄傷了手指,秦宇天主動承擔起了洗碗的重任。她美美地躺在沙發上看動畫片,《貓和老鼠》永遠是那麼經典,而且每次都能看到以前沒有看過的故事。笑著笑著,夏若安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發現屋里一片漆黑。
「宇天?秦宇天?」沒有人能回應,她突然覺得特別害怕,像從陽光明媚的天堂跌入疾風驟雨的地獄。屋子不大,她很快發現秦宇天不在屋子里。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秦宇天又離開她了,難道這段時間只是一場夢,她現在在哪里?燈呢,為什麼那麼黑?
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怎麼辦,怎麼辦?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然後慢慢上升到喉嚨,想喊卻喊不出來,連呼吸都是痛的,腦子嗡嗡的作響,眼楮什麼都看不清,只覺得一片漆黑。怎麼辦,怎麼辦?
門外突然傳來了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一道光線進來,她猛地一回頭!一個男人的身影,她認出來了,是秦宇天!她飛快地沖了上去,緊緊地抱住他,「我好害怕!」眼淚就流了下來。
秦宇天身體一僵,然後緩緩地捧起她的臉,說︰「怕什麼?有我在。」
「我醒來的時候一片漆黑,我怎麼都找不到你,我怕你又不見了,我怕這又是我的一場夢。」她淚眼朦朧,哭著說。
秦宇天沉默著,輕輕拂去她的眼淚,心疼地看著,又把她緊緊抱在懷里,像是要把她融進身體里。她用多大的勇氣才撐起這些年的倔強,她用多堅定的信念才讓自己相信她一定能找到他,她,一個強悍到彪悍的女生,其實內心早已如玻璃渣渣一般細碎。
夏若安好像再也撐不下去了,身體失去了重心。
再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大床上。陽台上是秦宇天的側影,他拿著電話情緒似乎有點激動。已經有多久,夏若安沒有這麼肆無忌憚地看過他,雖然只是背影,但也能看出這是一個修長、挺拔、英俊的年輕男子,她就這麼貪婪地看著,眼角漸漸流露出笑意,幸好黑暗中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表情。
秦宇天突然轉過身來,然後掛了電話。他輕輕推開陽台的門,走到床邊,幫她蓋好被子,然後在床邊坐下來,借著月色靜靜地看著她。她褪去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銳氣,褪去了針鋒相對的霸氣,因為褪去了倔強,褪去了偽裝,除了頭發有些凌亂,這時的她就是一個靜謐、可愛的小女生。
他情不自禁地俯去,在快要靠近的時候停了一下,然後他的吻輕輕地落在她的額頭上。夏若安猛地瞪大了眼楮,有些恐懼、又有些驚異地看著他。
「怎麼,裝不下去了?」秦宇天壞壞地撇了一下嘴。
夏若安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嘴,她的臉肯定是紅了︰「你怎麼知道我醒了?」
「因為我看到了你眼里的光。」說著又俯身吻了她的眼楮、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夏若安微笑著閉上眼楮,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盡情地享受這穿越時空而來的輕吻,他淡淡的檸檬味道讓她陶醉。她開始回吻他,卻感覺到他怔了一下,但是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輕咬他的嘴唇,糾纏他的舌頭,她甚至听到了牙齒踫撞的聲音。她抽出手來解他襯衫的扣子,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想要告訴他,這七年來,她有多想他。
可是,秦宇天突然停住了,他一手撐在枕邊,一手握住夏若安的手說︰「再給我點時間。」他用眼神問她。
夏若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眼里的光有點暗了下來。
「早點睡。」他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微笑了一下,轉身走出了臥室。
夏若安瞪大了眼楮,想要在黑暗中看出點什麼來,卻什麼都看不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沉沉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秦宇天已經去上班了。陽光燦爛的六月,夏若安走到陽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已經忘了這個城市曾經整日隱瞞、狂風暴沙的日子,只覺得藍天白雲就在她身邊。她給綠蘿澆了點水,然後收拾了一下屋子,發現其實這屋子干淨到根本沒什麼可收拾的。她打開冰箱,哇塞,滿滿一冰箱的檸檬茶。
她想起來了,一定是秦宇天昨晚去樓下超市買的,她還以為他又要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惱,拿了一瓶檸檬茶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得好好參觀一下,她這樣想著。
她打開衣櫃,把每一件衣服都拿出來欣賞了一下,還時不時地往自己身上比比;她打開書櫥,里面的書還真不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一個學設計的理科生開始關心歷史、關心文學、關心社會了;她拉開床下的抽屜,里面除了些書也沒什麼特別的,這屋子不僅是表面看起來簡單,而是真的簡單。
打開最後一個抽屜的時候,她愣住了。里面靜靜地躺著兩個五角星型的玻璃瓶,裝滿紙折的小星星。那是她送給秦宇天的,小瓶裝的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聖誕節,她送給他的聖誕禮物,大瓶裝的是她去讀大學之前在火車站托陳小威轉交給他的。
而今它們靜靜地躺在這里,好像沉睡了一般。夏若安打開瓶蓋,取出一顆星星,慢慢地把它拆開,眼淚不禁流了下來,那些在被窩里甜蜜地折星星的日子,那些流著眼淚折星星的日子,仿佛都從記憶里涌了出來。她盯著紙條看了一會兒,又慢慢地把星星折起來,放回瓶中,合上抽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不會去問秦宇天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收到了星星卻依然不來找她,為什麼不來找她卻又收藏著這些星星,她說過她已經不需要答案了,更何況如今他就在她身邊,伸手可觸,又何必去打開已經封塵的往事。
臨近中午的時候,秦宇天發來短信問︰還在睡嗎?
——沒有,我才沒有那麼懶呢!
——中午想吃什麼?
——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嗎?那我想吃麥當勞。
她還記恨著蘇麗珍當年用肯德基收買秦宇天的事。
——好,我在望天橋店等你。
不是吧,夏若安還以為秦宇天要送餐上門呢,原來只是約出來吃飯。不過能見一面,她還是很開心的。換了衣服,就趕緊出門了。地鐵不算太擠,30分鐘後,她在地鐵口見到了秦宇天。
他們像18歲的情侶一樣,手牽著手走進了餐廳,夏若安忘了昨晚的那一絲尷尬,忘了剛才為滿瓶的星星而流下的眼淚,只是幸福地笑著。快吃完的時候,陳小威走了進來。
「若安、宇天。」他打了聲招呼,然後朝夏若安嘿嘿地笑。
夏若安被他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秦宇天說︰「一會兒你自己回去,我和小威要去天潭醫院看望一個人。」
「誰啊?」
「一個同事。」
「哦。」夏若安點了點頭,「我下午想回趟工作室,跟小茹交代一下,明天下午就要出發去支教了。」
「也好。不過要趕回來做晚飯!」秦宇天略帶命令的口氣。
「是!秦總監。」
夏若安在地鐵口跟他們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