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在哪里啊?娘啊,青兒做听話的好孩子,娘,你不要離開青兒啊。」
一個小女孩,抱著一棵大樹,大樹下是波濤滾滾的泥黃色洪水,晃悠悠的樣子直叫人膽寒。頭發散亂,遮住蒼白的小臉,上面的淚痕混著黑色的泥土,清晰可見。她用力的一抹,順手撥開臉前的頭發。
「啊….」手上突然沒了力氣,一松勁。翻滾的水不斷的向前奔流,龐大的氣息讓人窒息,「啊…救我,救我啊….」冰冷的水啊,只有奮力的撲騰著手腳,才有會活命的可能。一個浪撲來,一下子把她扣在大水之下。
「啊,啊,我不要死啊。」
月華寧白如練,隱隱的透進雕花的窗欞。素踏上,身披白色綢衣的人兒,不斷的撲稜著手腳,蒙的一驚以後,瞪大了雙眼。頭上還有微微的細膩的汗珠。有誰知剛才是那樣一幅恐怖的畫面纏著她。
兩年了,這個夢靨總是揮之不去。
秦淮河畔水悠悠,歌舞畫舫處處情。她淺笑一聲,這是歷來王孫可樂而不可留的溫柔鄉,卻偏偏是秦淮河的水,沖毀了她所有的夢。夜半涼初透,有誰在意她。這樣的場景已不是第一次了,這樣的驚醒亦不是第一次。窗欞上,像是自己的心,結了霜。伸出手指,點一下那霜。卻是月給她的無聊的嘲笑。真正能憐惜她的人已經隨著江河而去,去哪里再尋呢?小風侵略進她的衣領。身上的冷汗未退,濕衣粘身,一吹便通心越肺,銷骨蝕膚。正如那個夢境,現實衍生來的夢境,冷入心骨。
現實終歸是現實,寧願是夢,醒來即逝。
她瑟瑟的站在那朱紅大門之外,默念幾遍鎮靜卻還是忐忑難當。
「林媽媽,你看這小姑娘怎麼樣?」那個從水里救起她的長的老實巴交的男人,空張了一副龐大的身形,骨子里卻低眉順眼慣了。
這世道,能享樂者有幾多?化青抬頭看他臉上疲憊勞累留下的痕跡,和饑飽不定的蠟黃臉色,頓然覺得自己的做法對到不容後悔的地步。
賣了她,換些錢,一來,可以報答救命之恩,二來,可以讓那男人補貼家用。她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
那林媽媽拉起她的胳膊,模模手腕,又拍了拍後背,仔細的端詳的她的樣貌。
「還不錯,倒是個美人胚子。」溫暖的手伸向她冰涼的臉,輕輕的模娑。
她心中痴笑,竟有人說自己是美人胚子,要知道自己可是被喚作「毛伊罕」(毛伊罕︰蒙語中的人名,丑丫頭的意思)的。她突然回想起什麼,伸手模模自己的右臉,上面光潔沒有一絲起伏感。她微微揚嘴角,原來是疤好了。
「不過,李善,有句話是我們行戶人家不該問的,可今天我不問,這孩子我又不好收。這小孩子你是哪里來的,論氣質樣貌,定不是莊戶人家的孩子,你李善為人什麼樣,定也不做拐賣的營生。不如跟我說實話?」林媽媽微微的皺起眉頭向李善問道,眉目中多了幾分猜疑。
「林媽媽,我倒不瞞您。前些日子,秦淮河發了大水,這女孩子是我從河里救起來的。我家的情況,本來就不好過的,加上大水一過,著實是揭不開鍋了,這孩子我家內人很是喜歡。可是,您倒也了解,我們家的情況怎麼能多養得起一個人。這個孩子是體會我們的苦楚,硬是央求我把她給賣了換些錢……」李善一臉苦相,咽了咽口水,滿臉愧疚的看著身側的小人。那因操勞而生的皺紋,像是一朵殘菊,糾結在一處。
他不是沒有良知的人,何況是這麼好的女娃,可生活難耐……
林媽媽思忖片刻,眼中飄過一絲難以捉模的神情,徑自向她問道「姑娘,你可是自願賣身到我這暖月樓?」
「是,李爹爹舍身救我一命,縱使千金難報,小女身單力薄,在李爹爹家吃住亦有些時日,此情更不可償,唯有賣自身以易錢財換之,*心安理得。萬望林媽媽成全。」她微微的俯下頭,竟有一股安然的神態。
林媽媽自听得她的一席話,即刻刮目相看。想不到十來歲的女童竟有如此之心。為他人的心思由不得不讓人佩服。趕忙道「這孩子我收了。你想取多少銀兩。」林媽媽轉眼微笑。輕輕的牽起她的小手。
「媽媽,」未等李善答話,她乖巧的一聲嚶嚀,嘴上聲甜,就先贏了人心。「林媽媽,小女孩有一事相求。」說道時,以手掩面,形容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