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里亦是雪意正濃時,皇宮少有人走動,偌大的宮殿頓顯蕭瑟與蒼茫。偶爾走過的人更像是天地間的孤鳥,站成寂寞的姿勢,所有的一切便荒涼成一個手勢。
太子傍晚冒雨抵達了東宮,那時的他渾身濕透,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冰涼,嘴角拋成一道淒美的弧線,看著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熟悉又陌生。東宮更像是一座荒島,到不了彼岸,也到不了此岸,獨自開成一朵奇葩,卻根本無人會來欣賞。
新儀宮燈火輝煌,夜晚時太子和素安面對面坐著,一言不發,只听得屋外的風繾綣著大雪嘶嘶怒吼著。
二十二日,桐陽公主的婚事如期舉行。
那日的天空依舊陰沉,地上滿滿一層厚厚的雪,到處白茫茫一片。窗欞上紅色的喜字與屋檐下通紅的燈籠張滿皇宮,宮燈翡翠的玉穗隨風來回晃蕩。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最誠摯的笑容,玉善宮更是一片喜氣洋洋。
寅時末桐陽便一個人悄悄起身了,她披著一件單薄的金色狐裘瓖邊夾襖站在窗口。那時雪下得不大,皇宮燈火徹夜未熄,照得雪地一片燦黃。桐陽閉上眼楮靜靜听著風聲,亦或是雪落紛紛的聲音,就這樣不思,不念,不想,直到天明,素安帶著一群宮女過來。
素安進來時桐陽已在梳妝鏡前安穩地坐好,她看著菱花銅鏡前的自己,秀發如瀑,眉細眼明,卻無法掩蓋一臉的憔悴。
「今天是妹妹大喜的日子,我做大嫂的先送上第一句祝福,祝妹妹與函啟表弟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素安站到桐陽的身後,雙手扶著桐陽的肩膀,又看著鏡子里的桐陽說道。今天的素安打扮得也很漂亮,一身粉色的金絲繡邊碎花暗紋長裙,外面系著短短的湖色貂毛披風,看起來素雅而落落大方。
桐陽平淡地嫣然一笑,若一朵白蓮花︰「謝謝大嫂。」
素安見桐陽很平靜,默然地點頭,轉身吩咐身後的梓珠道︰「你安排為公主換衣上妝,仔細些,公主可是今天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子。」
梓珠帶著歡悅,欣然從命︰「是,娘娘。」說完便讓旁邊捧著衣服、首飾、胭脂的宮女排成一排,開始為桐陽上妝。
梓珠先用象牙玉梳輕輕為桐陽梳理頭發,桐陽任由梓珠梳妝,自己只默默看著銅鏡。鏡里的女子該是有一種怎樣的美麗,一雙明亮大大的眼楮,宛若含雪的清湖,澄澈而靜美,不摻一絲塵滓;緊鎖的罥煙眉如剛剛吐春的楊柳,細致婉約;微微上揚的嘴角若一鉤彎月,縴微一動,便有暫引櫻桃破的細膩;臉上皮膚如玉脂,一層淡淡的紅暈籠罩,像極了春日的茶花,輕籠煙紗,美而不艷。
梓珠裝扮的手藝極好,不一會兒便給桐陽綰好了一個精巧的百合髻,一支銀質嵌綠寶石的鏤空荷花碎珠流蘇簪輕輕別住,移步生花。素安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滿心歡喜,至少這一刻她是以為自己還算沒有辜負桐陽,她在心中許願,希望桐陽嫁進宋家可以平安幸福。
一個時辰後,桐陽披上了大紅繡牡丹雙鳳嫁衣,長長的嫁衣委地,腰間束著與正衣一色的繡邊蓮花紋錦絲腰帶,寬大的衣袖散出陣陣茉莉清雅的香氣。
一切都已裝扮好,素安與梓珠滿意地微笑。桐陽起身向素安微微行禮,半帶著懇求道︰「大嫂,時候還早,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先在屋子里靜一會兒?時辰到時,你們再進來。」
素安見基本都已妥當,便同意了,向桐陽點了點頭︰「好,我們先出去,有什麼事情只管叫我們。」
桐陽半引朱唇對素安微微一笑,那份妖嬈讓素安終生未忘。
東宮里,太子作為桐陽公主的大哥,安排著接見各位尊貴的來客,他本是不喜歡熱鬧的人,這份責任猶使他鬧心。他的心一直隱隱不安,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原由。
「大哥。」太子趁著閑暇時去書房攜芳齋略作休息,房外走來兩個年輕男子遠遠喚道。
太子抬頭看向房外,原來是他的三弟蕭綱和七弟蕭繹。蕭綱一身深紫色的衣袍,健步如飛;蕭繹則著淡青色的衣袍,步調閑適。
太子出門走到他倆身邊,十分開心地拍了他們的肩膀︰「三弟,七弟,你們也過來了。」
兄弟倆一齊點頭,蕭繹道︰「我們昨天晚上就到了,心里想著大哥,今天一早便過來了。」
太子把他們迎進房里︰「走,進去坐坐,好久不見,你們今天可得陪大哥多說說話,我這忙了半天了,好不容易得會空。」
兩兄弟「哎」地應諾著,極為興奮地走進攜芳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