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入深,齊平宮也越發安靜。龔毓的齊平宮一向素淨,不飾金銀,和新儀宮有很大的區別。宮內最顯眼的幾案上,也不過只有幾件平常物什,此時是冬季,龔毓命傾兒擺放了一瓶開得正好的紅梅,龔毓喜歡梅花,幾乎是東宮所有人都知道的。
幾案正中有一幅寫了一半的字,那是龔毓閑來沒事隨手臨摹的先聖的字,她知道太子素愛書法,自不敢班門弄斧,卻可以玩賞一二,以前太子偶來齊平宮時也會教她寫幾帖。宣紙的左上角有一塊端硯,端硯上擱著早已干卻的毛筆。幾案的最右邊還有一支玉簫,是三年前太子賜給她的,她一直視為珍寶,愛不釋手,寸步不離身。
龔毓懂音律,會不少樂器,但她最擅長的還是吹簫,她尚未進東宮時,名聲便已傳播很遠。太子也愛簫,卻不知為何,始終無法與龔毓合韻,久而久之,太子便很少與龔毓一起吹簫了,更多時候是龔毓一人倚在窗前獨自吹奏。
案上物件雖少,卻是素雅清淡,這是太子對齊平宮一直贊賞有加的原因之一。幾案看似普通,卻是極貴重的東西,是龔毓托父親百里挑一尋來的,這是老花梨木黑漆龍鳳案,案面光潔,中心無飾,四周飾以螺旋水渦紋,設計非常精美,下邊層次復雜,最底部是麋鹿的造型,炯炯有神,往上是群龍盤曲,又加以鳳凰翱翔,雕刻細致。
再往周邊,水渦處又加上了鳳、鳥、蛇、蛙等多種動物,栩栩如生。最上層邊角一周還雕飾有蟬紋、夔紋、饕餮紋等多種繁復樣式,構架精巧而耐看。龔毓對待這只幾案極認真小心,生怕弄壞了一角或是刮破了漆。太子對這只幾案也非常稱贊,這些年來每到齊平宮都會說龔毓的父親眼光極好。
太子月兌下了外面的袍子,只穿了一身中衣躺在龔毓的繡榻上,他雙臂交疊放在頭下,眼楮盯著頂上的帳幔,眉頭緊鎖著,像是在思索什麼。
龔毓先疊好太子的衣裳,隨即放下榻尾纏著珠穗的紅色帳幔,安靜地看著身邊的太子。紅燭高高地燃燒著,龔毓心里很溫暖,想起了六年前那個初春,她穿著大紅的嫁衣來到東宮,青春年少,好夢輕嬈。
「那個夜晚也是這般,紅燭高燎,夜空安謐。」龔毓心想。
她坐在葵花青銅鏡前,看著自己一如六年前的面龐,沒有衰老,亦沒有憔悴。她拿下頭上那支長長的翡翠鳳凰釵,扎好的凌虛髻立即散開,鏡中的她更顯嫵媚與妖嬈。她撫模著自己的秀發,微笑地看著鏡里的自己。
也許,這麼好的年華遇見這麼好的良人,該是她一生的幸運,然而如果他只屬于她,那該是多好。
龔毓沒有再多想,暗暗下定決心︰「我會爭取的,一定會。」她瞥頭看向床前,那個能夠帶給她所有的男子,那般溫和,那般平淡。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蕭,她的兒。她的娘家不及素安,她沒有過多顯赫的家世,她的孩子又不是長子,然而這都不是能夠打敗她的理由,她要靠自己為她的兒爭取到一切。
她嘆了一口氣,起身褪去外面的深衣,只穿著素白色的中衣,若翩鴻走到榻前,熄去幾支紅燭,緩緩放下榻上兩邊的紅色帳幔。
夜色如水,燈火明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