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出門,有人喊道︰「哥們兒,就這樣走哇?」
他驚異地回頭,卻見剛才問他是不是從里面畢業的那個人已經站起朝他走了過來。那人個頭不高,十足橫向發展,身體比例高和寬幾乎相等,寬厚強健的肩膀上像是直接裝了一個方形的大頭,幾乎看不出脖子,兩只眼楮像兩粒豌豆,臉上紅光油亮,走路時一個肩膀歪著,一搖一晃地擺著架勢。
他冷冷地盯著那人,不說話,心里暗暗擔憂,剛剛從里面「畢業」,離監獄大門還不到五百米,他實在怕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惹是生非。
「你也太橫了吧?用煙頭把人燒了,拍就走,看來你還沒有改造好啊。」
何天亮誠懇地說︰「我剛才不是故意的,煙頭也沒有踫著你,你要還是覺著不痛快,我再對你說一句對不起行不行?」
「誰說煙頭沒有踫到我?」那人抬起腳,拿下嘴里叼著的煙頭朝腳面上按了下去,哧啦一聲,空氣里有了皮肉的焦臭味。
「這就是你剛剛給我燙的,你說該怎麼辦?」那人用煙頭燙了自己的腳面,竟然面不改色,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何天亮明白了,他踫上了專門用苦肉計敲詐勒索別人的「肉杠」。
在監獄里他就曾听老油條講過江湖上的一些事。老油條是走街串巷給人配鑰匙換鎖的。據老油條說,他干的這個行當是江湖上最講究行規的。按理說,他們如果要入室行竊最有條件,因為沒有他們開不了的鎖,可是他們絕對不干那種事。如果犯了行規,利用自己的手藝入室行竊,這一輩子就別想再吃這碗飯了。話是這麼說,他自己卻半夜三更潛入別人家里,企圖奸婬一個丈夫在外地工作的婦女,沒想到恰好那天人家的丈夫回來探親,他沒搞清狀況,結果讓人家夫妻聯手扭送到派出所,按未遂判了三年徒刑。何天亮問他,你鑽進人家里偷人家的老婆,算不算是犯了行規?老油條說是呀,不偷別人的老婆哪能到這兒來?這就是違犯行規的報應。
老油條曾經給他講過社會上有一種混混稱作肉杠,專門用自殘皮肉的辦法對他看中的「膘子」進行訛詐,「膘子」是江湖上對偷蒙拐騙目標的稱呼。自殘的程度越重,敲詐的數額越大;自殘的程度越輕,敲詐的數額也就越少。至于到底自殘到什麼程度,他們都是事先模清「膘子」的底數,才決定用什麼手法,自殘哪個部位,傷到什麼程度。當然,他們絕對不會把自己傷得無法恢復,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當時何天亮問過老油條,如果肉杠敲詐時你不理會他,他又能怎麼樣,難道他還敢反過來傷人嗎?老油條說,肉杠是江湖上最難纏的一種混混,要是他已經把自己傷了,而又詐不來錢,那膘子就萬萬別想月兌身,紅的黑的白的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直到整得你不得不乖乖把錢掏出來為止。除非你能和肉杠一樣,不怕自己傷害自己,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他在自己身上捅一刀,你也在自己身上捅一刀,這樣才能治住他。
何天亮暗叫倒霉,看來今天自己被這根肉杠纏上不破財是月兌不了身了。他實在不願惹麻煩,想到破財免災那句話,心里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不太過分,大不了給他幾個錢,好在他只是在自己腳面上燙了一個疤,輕輕傷了一下,估計也不會要多少錢。想到這兒,何天亮問他︰「朋友,都是在道上挖光陰的受苦人,你說怎麼辦?」
那人看看他,遲疑了一刻說︰「這樣吧,你也是剛從里面出來的,我就讓個份,算我交個朋友,治傷一個數,精神損失賠償一個數。」
何天亮見他的要求不高,二話不說,模出二十塊錢遞給了他。那人卻不接,冷笑道︰「我這一身皮肉再不值錢也不至于賣那麼便宜。」
何天亮問︰「你不是說兩個數嗎?」
「你也真會開玩笑,一個數是多少?是一張老人頭。」
何天亮有些吃驚,剛才付賬時何天亮就盤算了一下,他八年積攢下來的五百八十塊錢按現實的價錢能吃將近二百碗不加肉的牛肉面,每天吃三碗,能撐兩個來月,他一張口就是二百塊,一家伙六七十碗牛肉面就沒了。
「不行,我沒那麼多錢。就這二十塊,你願意要就拿著,不願意要我就走人了。」
那人一步搶到他的前面攔住他的去路,不知從什麼地方模出一把刀子,在何天亮面前晃動著︰「你用煙燙了我,不但不講理,現在還要拿刀殺我,大家伙說個公道話,看看是我和他拼了呢還是把他送到派出所呢?」
一直在一旁當看客的食客們見動了刀子都有些發慌,哄的一聲四散開來。何天亮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下來。身上的錢是自己勞改八年來積攢下來的血汗,如果剛才肉杠接了那二十塊他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吃點小虧算了。既然這小子胃口那麼大,他絕對一分錢也不給這個江湖混混。
他對心驚膽戰卻還竭力想攔住肉杠的店小二說︰「你別攔他,讓他砍,我今天倒要見識見識肉杠的手段。」他說這話,是因為他突然想清了一個問題,這個肉杠必然是在他剛才付賬時見到了他身上的錢,他的錢財露了白,引起了這個肉杠的覬覦。他身上的錢不過就那麼幾百塊,想來肉杠也不會為那幾百塊錢真的用刀在身上砍幾個大口子。
肉杠听到他把自己叫肉杠,不由愣住了。只有長期在江湖上混的人才會知道他們這個行當的稱謂,何天亮既然明白,顯然也不是尋常的膘子。就在肉杠發愣的工夫,何天亮點燃一支煙,在自己手背上也燙了一下,把手伸到肉杠眼皮子底下對他說︰「怎麼著,要跟哥哥我耍光棍是不是?你馬上在頭上砍三刀,哥哥我照樣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