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立還不死心,說︰「要不我們先試試,真的發現車的來路不明就歇手不干了。」
「等你發現問題就晚了。江湖險惡,干那種事的人你跟他沾上了,他絕對有控制你的辦法,說不清啥時候就把你套進去了,控制不了你他就不可能用你。我倒不是擔心道士,我是不相信他的那個朋友。道士是跑江湖的,他交的人誰也不知誰的根底。那種人,表面上最講義氣,可是真正講義氣的沒有幾個,都是勾心斗角互相利用,我在里面見得多了。」
三立听他這麼說,知道跟道士說的那條財路無緣,怏怏地少了情緒。何天亮說︰「這幾天我得去落戶口,還得找工作,可能沒時間到你那里去,等我事情辦妥了我得過去看看寶丫和你那兩個兒子。」
寶丫是三立的媳婦,在街上擺攤賣零碎。寶丫跟何天亮、三立都是從小在工人新村的垃圾堆里滾大的,臉蛋長得挺漂亮,可惜也有殘疾,是個羅鍋,要是沒有殘疾人家也不會嫁給三立。誰也想不到,她結婚的第二年就給三立生了一個雙胞胎兩個大胖兒子。
一提到寶丫和他的兩個兒子,三立的心情立刻多雲轉晴,對何天亮說︰「操,今天晚上跟你出來,沒給寶丫說,回去又得操練我。對了,我那兒有兩台破自行車,我修好了,挺靈光。你推一輛代步,順便過來給我證明證明。」
想到三立結婚後居然會懼內,何天亮有些好笑,說︰「你小子現在也沒有人身自由了。自行車我要了,證明我可不管。」
三立嘿嘿一笑︰「人家生了倆兒子,有本錢,咱惹不起。」
三立提到他的兒子,讓何天亮想起了女兒寧寧,心里酸酸的。對他來說,出獄後第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到自己的女兒寧寧。在他的記憶中,寧寧仍然是一個有著翹翹的小鼻子,紅紅的隻果臉和一雙烏溜溜大眼楮三歲大的小女孩。算來寧寧已經有十一歲了,不知她還記不記得他這個爸爸……想到寧寧,何天亮心頭就像被誰插進了一把匕首,鮮血淋灕痛苦不堪,匆匆跟三立道別分手朝自己那個破家奔,就像受傷的野獸急于找個隱秘處靜靜地舌忝自己的傷口。
一回到家何天亮便發現情況有異。他記得很清楚,出門時三立還專門提醒他把門鎖好,在三立的催促下他又檢查了一遍門鎖。而此時院門敞開著,屋門虛掩著,他想,一定是進來賊了。
進到屋里,拉開燈一看,只見桌子被翻倒在地,床鋪也被掀了起來,電視機也被扔到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屋子被糟蹋得一塌糊涂。想到自己那幾個錢隨身帶著,不然弄不好也得被賊偷走,心里暗暗感到僥幸。屋子被搞得亂七八糟,可以想見,賊進來後一無所獲時的失望與憤怒。他把桌子扶起來,又把床安好鋪上,先湊合著睡覺,明天起床後再把房間重新收拾一下。躺到床上後,他卻突然發現頂棚上被人用紅色顏料寫上了「姓何的滾出本市去,否則讓你人頭落地死得難看」幾個大字。他頓時像是被人在腦袋上猛擊一棒,一激靈從床上跳了起來。進來的不是賊,而是仇家。算起來他出獄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外面的朋友知道他回來的除了三立和道士再沒有別人,誰會這麼快便掌握了他的情況並且發出了惡意的警告呢?
他突然想起了剛出獄時在路邊小飯館遇到的肉杠。那家伙一看就是在江湖上混的,可是自己和江湖上混的人從來沒有任何關系,更不會牽涉到江湖恩怨中去,那個肉杠卻顯然盯上了自己,難道這件事也是他干的?他這麼干的目的又是什麼?在他和肉杠發生沖突之前他根本就沒有見過那個人,所以完全可以排除對方是因為在路邊小飯館里面沒有得著便宜一路跟到城里來報復他。
會不會是馮美榮跟白國光那方面鬧鬼?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斷。他們不可能對他的情況掌握得這麼清楚,自己在里面蹲了八年,如果剛一出來他們便掌握了他的情況,除非這麼多年他們時時刻刻在監視著他。他相信他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份耐心。即便他們知道他已經出獄,也沒有那個膽量來主動找他的麻煩。
他再次躺到床上,眼楮定定地看著頭頂那幾個暗紅的字。紅色讓人聯想起鮮血。燈光下,那幾個紅色的大字像已經凝固了的血陰森森地有一股殺氣,何天亮覺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在心里暗暗給自己鼓勁︰去他媽的,老子立著是光棍一個,躺下是光棍一條,有什麼可怕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果真的有誰找到頭上,就讓他也知道,老子的血熱得能燙死人,就是死也得拉上一個墊背的,誰要是真的來找麻煩也不見得能得著多大便宜。
轉念他又想,要是對方真有收拾他的能力,也不會趁他不在家的時候耍這種鼠盜狗偷的伎倆,這說明對方怕他。冷靜的分析讓他有了自信和勇氣,他爬起來把門窗關好,熄掉燈在黑暗中躺在床上。夜色里,外面傳來隱隱的風聲和街上偶爾經過的汽車的轟鳴聲,他很快進入了夢中。
第二天,他要去辦落戶手續。臨出門前,他從灶間找到一塊黑炭,在門旁的牆上寫道︰「不敢見陽光的混蛋,滾出來和老子見個面,老子好好招待招待你。」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風平浪靜,再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何天亮忙著落戶口,辦身份證,找工作。多虧三立給他一輛自行車,辦事方便了許多。日子一長,他漸漸也就將這件事情扔在了腦後,只是回到家里看到頂棚上面的字,有時候心里會咯 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