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行!」路佳夢說著,轉身走進了教室。
是的,不行,離他,還差了一大截呢!
在這個學校,莫童一直都是神一樣的存在,身為莫氏長公子的他,多金、英俊、優雅,更重要的是,他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進入Q大——如此卓絕的人,足以成就一個傳奇。高中時代的女生,往往對這類傳奇人物充滿膜拜,每當她們聚眾討論時,路佳夢就會露出不屑的笑容,因為她太了解莫童了。
兩個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的時候一起爭過玩具打過架,他這個人,表面上風度翩翩,可私下里卻十分「小肚雞腸」——至少路佳夢是這麼認為的。比如就是因為小時候嘲笑他把屎拉在褲子上,長大後每當她重提這段往事,他的臉都要臭上好幾天。都是知根知底的,其實沒必要遮遮掩掩,但莫大公子就是這麼一個好面子的人,哪能輕易開罪?他背後的粉絲軍團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路佳夢淹死!
路佳夢把臉擱在書堆上,手里提著一個小小的手機鏈,對著陽光仔細觀看。最普通不過的塑料制品在陽光下折著七彩的光,絲線磨得有些厲害,都起了毛,兩個漢字晃晃悠悠地被系在一起——「莫童」。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個手機鏈,它被掛在一個式樣老舊的手機上,毫無特點。那時候,她還嘲笑過他,說他老土,並且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展示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隻果新款手機。後來,她跟他要了那條手機鏈,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只是因為那上面有莫童的名字,她覺得有紀念價值。
沒想到那個小氣鬼第二天就跑來要她把手機鏈還給他,小時候的她臉皮很厚,死活不肯,兩人差點又打了起來——所以路佳夢常常教育自己的好朋友不要被莫童的外表欺騙了,「他是個小氣鬼,他是個小禽sh u,他會打女生!」可是女友哪里相信呢?她們固執地認為那是一個男人「月復黑」的體現,並且深深為之著迷。
直到她知道了那個手機鏈的故事,她才決定原諒他當時的「禽sh u」行為,但他再也未和她提起手機鏈的事,他不提,她也就按兵不動,兩個人像是博弈,總是等著對方先出招,然後一招斃命。媽媽給她講干爸和干媽的愛故事時,臉上帶著一種追憶的神,講到激動的地方她甚至會跳起來,像個孩子一樣。路佳夢從來都不知道,恩愛得能羨慕死旁人的干爸干媽年輕時有過那樣轟轟烈烈的遭遇,簡直就像一部虐戀深的偶像劇!
「愛啊愛……」路佳夢看著那條手機鏈,不自地喃喃自語,忽然,她直起身子,「可是,到底什麼樣的感覺才是愛呢?」
同桌小美用筆敲了敲她的頭,說︰「路大小姐,夢該醒了,我們是身處地獄望天堂的高三生,愛啊,等去了天堂再說吧!」
天堂?那麼莫童呢?他現在不是月兌離苦海了麼?他知道什麼是愛?路佳夢搖了搖頭,仿佛要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晚上,她給莫童打電話,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她有什麼想說的,就會打給他,而他,卻很少有電話。他本來就是個話不多的人,況且還老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他要主動了,她還覺得稀奇呢!
電話那頭,莫童的嗓音醇厚動听,盡管听了十幾年,但佳夢還是忍不住地心神愉悅。「小禽sh u。」她喜歡這樣叫他,明明不和輩分不和禮儀,但她就是喜歡,連干媽都贊成她這麼叫他,干媽常說︰「一個大禽sh u,一個小禽sh u,我們家是禽sh u窩!」每次干媽這麼說時,佳夢都會笑得樂不可支,然後看莫童臉上露出嗤之以鼻的表。
「又怎麼了?」莫童問。他用了「又」,因為她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嘰嘰喳喳的,像只聒噪的小麻雀。
路佳夢就躺在上,手里舉著那條手機鏈,一晃一晃的,有光斑在她眼楮里打轉。她說︰「我下個月18歲生日呢,爸爸說要給我舉辦一個盛大的成人禮。小禽sh u,你會不會回來?」
那頭停頓了下,「再說吧,最近挺忙的。」
「哼!就知道敷衍我,我告訴干媽去!」路佳夢一個翻身,把被單都卷得皺起來。
「去吧去吧,這話你說了有十年了吧?」莫童笑著和她拌嘴。其實,他喜歡這個小妹妹不時的電話擾,他是個慢熱的人,能夠找到一個說話的人,很不容易。
「去去去,不回來拉倒!你將為你錯失了路佳夢小姐的成人禮而後悔自責一輩子!」說著,佳夢掛斷了電話。他們倆總是這樣不歡而散,然而下一個時刻,又能夠和好如初,這樣的戲碼,從他們相識那天開始,便不斷上演。
路佳夢看著頭頂那個金燦燦的水晶吊燈,心里面仿佛有旋律,她想象著自己穿著小禮服站在大廳里接受眾人祝賀時喜氣洋洋的樣子,可惜,如果這一幕莫童看不見的話,那她的歡喜表現給誰看?路佳夢皺著眉頭,她已經習慣莫童看到她的各種樣子,可她還是不滿足,不夠不夠,她要他看到全部的她!她想從他的眼楮里看到贊美和驚艷,而不是一成不變的風平浪靜,仿佛沒有什麼能打動他似的。
于是,18歲生日的那天,她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顆光鮮的小草莓,裙子的色澤鮮艷誘人,配上她白皙光潔的肌膚,簡直秀色可餐。路佳夢對著鏡子,驕傲地昂著下巴,那一瞬間,她想起干媽給她講的故事,據說莫童一歲的時候,看見剛出生的她第一眼,就嚇得哇哇大哭。路佳夢不服氣,她覺得這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他比她大一歲,處處佔著先機,要是讓她先看到他,沒準她也會嚇得哭出來。
她在眾人的掌聲中緩緩走下樓梯,這一幕,她曾經在無數電影和廣告中看過,可輪到自己時,心里面竟沒有那樣多的期待。她是路氏的獨女,眾人都尊她為掌中明珠,贊美、歡呼、殷勤是她日常的消遣。此刻,當眾人的目光匯聚在她一個人身上時,她卻找不到那束她渴望見到的眼神。再多的鮮花和掌聲,再多的恭維和贊嘆,少了那一個你希望他看到的人,這些,就什麼都不是。
路佳夢坐到鋼琴前,燈光聚攏在她的身上,她像一朵嬌艷的玫瑰一樣散發著迷人的光芒。她緩緩地抬起手,在琴鍵上敲下第一個音符,是最常听見的《致愛麗絲》。她的英文名就是Alice,之所以彈這首曲子,是因為這是莫童教她彈的。
那是他考上大學的那年,干爸邀請了很多人去為他慶祝。酒席過半時,佳夢發現莫童不見了。她是莫童的小跟屁蟲,于是就到處找他,終于在大堂的鋼琴邊看到了他。那天,他穿得十分紳士,坐在鋼琴前的樣子優雅高貴,她听到他在彈《致愛麗絲》,很熟悉的旋律,很輕柔的調子,仿佛一個夢境,有人在低訴、哀吟。佳夢不知不覺地走過去,莫童回頭看到她,輕輕一笑︰「會嗎?」
佳夢搖搖頭,鋼琴是媽媽逼著學的,她時常偷懶,很多曲子都不精通。莫童叫她過來坐,于是她便像個木偶一樣僵直地坐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許是因為這樂聲太令人沉醉,也許是因為今晚的莫童太溫柔。莫童教她彈這首曲子,她是有基礎的,這首曲子也簡單,所以學起來很快,可她老是故意彈錯,听著那不和諧的和旋,她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莫童就那樣無奈地看著她,那樣無奈地說︰「長不大的丫頭!」
如今,她將這首曲子練得很熟了,再也不會彈錯一個音。在她的成人禮上,她將這首曲子送給Alice,送給長大的自己。如果,那個人也在,他還會不會再嘲笑我呢?這一年,我努力地學習,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優秀,就是為了能夠追上他的步伐。可是,他知不知道這一切?會不會到最後,我所有的努力都是泡沫,而他就是泡沫中的那個幻影,輕輕一踫就消失不見?為什麼我要證明給他看?為什麼看不到他我會難過?為什麼為什麼?路佳夢就這樣千回百轉地想著,曲子在她的手下也變得迂回婉轉,時而像少女害羞的回眸,時而像熱戀戀人蕩氣回腸的吻,時而又像一個遲暮老人坐在搖椅上的回憶……
牆角處站著的是路心成夫婦和莫紹謙夫婦,他們看著台上的少女,彼此對望了一下,眼神里有意味深長的理解。童雪握著莫紹謙的手道︰「我忽然覺得,我們都老了呢!」
成熟英俊的男人側了側臉,如雕塑般分明的臉上掛著一絲繾綣的溫柔,他說︰「你以為你永遠十八歲?」
童雪溺進他的懷抱中,臉上帶著十八歲少女的嬌羞。「我十七歲的時候遇見你,已經很遲了……」女人看了看門口,「他們雖然從小就在一起,可是卻好像十八歲的時候才遇上……」
一曲終了,路佳夢雙眼含淚地看向門口,終于看見了那個魂牽夢縈的人。原來,所有的情歌,都是為了演給那個最特別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