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金凌當然不可能現在弄死他,自然也不可能讓自己陷入絕境,她低頭看了看自劍鋒間滲出的鮮血,淡淡的答道︰
「這不姑女乃女乃我還沒把你送去地獄麼?九公子好好的保著性命,姑女乃女乃身上的肉怎麼舍得去喂狗?要喂,也該喂你的才對,比姑女乃女乃我細肉女敕肉多了……有你在手上,姑女乃女乃我就不信走不出你們公子府!」
邊上的南風听到這句,微微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個人並不想要爺的命,只要公子沒事,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
他沒想到的是︰他的主子,沉默一下後竟蹦出這麼一句︰「拿住我也沒有用!公子府從來沒有刺客活著離開的記錄!砍」
南風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我的媽呀,爺難道想和這人僵持下去,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位爺想玩什麼啊?
金凌再度斜睨他,銀色的狼形面具,做的很精致,面具下的眼瞳如死水的般沉寂︰
「怎麼,你打算跟我同歸與盡?玩」
生死都掐在別人手上了,還這麼強硬?
九無擎平靜的垂著眼,不答反問︰「本公子最討厭什麼,尊駕在進府之前可曾打听全了?」
一頓,卻沒有等她回答,便自己道出了答案︰「本公子最討厭受人威脅。如果你想取我性命,盡管取,想離開,不可能——南風,听著,此人今天斷不能放她離開……」
他無畏無懼的發下話去,聲音又冷又狠。
南風懵了……
金凌有點傻眼,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遇上這麼不怕死的主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你你果然有病,而且病的已不清!九無擎,你腦子打壞了,還是吃藥吃壞了?用你這麼金貴的一條命,換我一命,你不覺賺到天上去了嗎?還要在這里裝什麼硬骨頭……快點,讓他們退下!你想死,本姑女乃女乃可不想死……」
真是可悲,沉不住氣的反成了她。
金凌壓啞著聲線,高聲一叱。
***
九無擎不再說話,而是細細的在心里研磨,這人的聲音是蒼老的,語調,卻透著不屬這種蒼老的浮躁……
那是一種屬于少年人才有的浮躁。
一個人的言談,可以泄露一個人的本性,很多時候,本性無法偽裝。環境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殘酷的環境里掙扎著活下來的人,必是凶狠無畏的,順境中走過來的人,必然會存著幾分天真與良善的,以及對生命的珍惜,也容易沖動,容易浮躁。
他無法猜出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但是,憑她這句話,他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此人不是自己政敵所派的刺客,也不是江湖殺手,年紀很輕,心態健康,身上全無半分戾氣,但武功絕佳——
剛剛,他否定了自己的假設,現在這個假設又重新在心里建起來,因為他想到了那塊玉佩——玲瓏佩玉。
兩月前,屬于他的那塊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是不是有人在拿玉佩釣大魚?
是不是釣魚的那人,就是他那個遠在故鄉的小小未婚妻?
他記得,小時候,他告許過小凌子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膽以身飼虎,才有機會絕處縫生。
眼前的人,是她嗎?
冰凍的心,似被人狠狠抽了幾鞭子,好像有什麼在一瞬間內破冰了,那顆沒感覺的心,莫名就生了疼……
疼的想讓人哭,又想讓人笑!
有好多年了,他不記得笑是什麼滋味,可這一刻,他居然有點想笑,因為眼前這個人,而聯想到很多與凶狠無關的過去——色彩斑瀾的童年時代,他也曾任性,也曾浮躁,也曾干淨的一如剔透的水晶,現在呢,髒了……髒到都不敢問她︰你到底是誰?
終究沒能笑成,挾持她的女子,已懶的和他多廢唇舌,手指一亮,快如閃電,點制他的穴位——這種打穴手法,在龍蒼大地上少有人會。
這下可以確定,她果然不是龍蒼人。
她是誰,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雙腿不便,雙手被點,此刻的他完全成了一個廢人。即便做了砧板上的肉,他依舊還想笑。
也許是因為,這刻,他真的把她當作了「她」。
他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笑。
微暖的心,又漸漸冰凍,漸漸沉定,也漸漸的冷靜!
****
金凌不想再和他廢話,而將車輪逆向一轉,滑向陽台,她深信,他的貼身侍衛不可能不顧他的性命。
陽台上的門,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一陣陣冷風直往里面鑽,院子里站著不少公子府的侍衛,一個個舉著火把,執著刀劍將整座听風樓圍圍團住。
來到陽台,金凌往外探看,全是一些虎背熊腰的漢子,估計有三四十號人。
用劍柄挑起九無擎的下巴,兩人的眼神對到了一起。
金凌覺得這人的眼,深的像無底的黑淵,能把人的魂魄整個兒吸進去。
「九無擎,叫他們全都撤下去——好死不如賴活……你懂不懂……」
她要好端端的離開這里,而不是莫名其妙的陷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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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句「好死如賴活」。
白天他說過這話。
其中意蘊,他熟入骨髓……
這些年,他就是這麼活過來的!
四周很暗,只有淡淡的月光籠罩在他們身上,一瞬間的對眸,令他看到了那雙亮燦燦的眸子,有月光鋪在上面,反射著一抹奇異的白光,很漂亮,就像一雙稀世的黑曜石,干淨,不摻一分雜質。和他畫的眼楮不太一樣,少了幾分稚氣和狡黠,多了幾分冷靜和從容,亮的讓人心顫……
似曾相識的眼楮!
晉王府門前,他見過。
九無擎的呼吸,微微一亂,心髒,漏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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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九無擎,你听到沒有!」
金凌又重復了一遍。這人只冷冷的瞅她,恁是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在她以為他還想跟她玉石俱焚時,他突然改變主意,轉開視線,低聲吩咐道︰「北風,帶他們退下,不必在這里侍候!」
他說「侍候」,語氣,輕描淡寫的,不,他的聲線微微顫了一下。樓下帶頭的是青衣男子,遲疑了一下,手一揚,底下的人,一瞬間內消失不見,可見相當的訓練有素,只留那個叫北風的男子守在附近.
當然,金凌知道,他們不可能真的全都撤走,只是障眼法罷了!
「我要一匹馬。」
她見他妥協,再度開出條件。
今兒個動靜鬧的太大,得出去溜達一圈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再回來,否則,會把東方若歆牽扯進來。
九無擎再度抬頭,目光深深,銀面閃閃,如果可以動,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扯下她的黑巾——她的眼楮太亮太亮,不知她的臉是怎個模樣!
是她嗎?
十三年沒見,她可還可小時候一樣迷人可愛?
「你確定你只要一匹嗎?不管你同伙了?」
他小心的吸了幾口氣,嘴里指的是里面那正在和東風打在一起的另一個刺客。
「我跟那位不熟!」
這事,九無擎早已猜到。
「來人,備馬!」
他淡淡傳令——她要什麼,他便給什麼,只要不觸犯原則,他什麼都可以縱容,不管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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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一匹通體烏黑的千里馬被牽到了樓下,漆冷的夜色里,馬嘶嘶的叫著,時不時踢著蹄子。
夜風很冷,一陣陣吹過來,吹進了他遙遠的記憶里,忽然就想起了一些有趣的舊事——有個小女孩子在眉飛色舞的行著奇怪的「軍禮」,歡叫著︰「報告姨娘,報告姑丈,馬匹已經挑選好,銀子已經準備齊,我們現在可以去闖江湖了。」
于是那一年,他們一起來了龍蒼,只是這江湖不好闖,而且太大、太亂,他們走散了,差點死在別人手上……後來,她回去了,而他被困于別人的手掌上,生不得,死不得,就這樣,一熬就是十三年……
待續!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