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個太醫是九無擎的人,還是煞龍盟的人?
她猜不到!
總歸是某一股勢力布在皇帝身邊的一顆重要棋子,這是錯不了的。
那麼,到底是誰在力保于她?
唯一知道的是九無擎一早就知道她是冒名的,沒有拆穿她,估計是看了鎮南王的面子,他不願給鎮南王添麻煩這是真的!
但是,有一件,她還是想不通,九無擎為什麼要替她瞞天過海?
如果他是真心關心慕傾城,他該做的事是︰私下里拆穿她,逼問慕傾城的下落,而在之前,他並沒有任何行動誄!
走出司務堂,背脊上莫名的生涼,才發現,就在剛剛那一會兒功夫里,身上不知不覺生了一層冷汗,底下羅衣濕了個透——她知道她是緊張的,差點就功虧一簣。
天色已近灰朦朦,夕陽早已下山,只余西方幾抹淡淡的殘光,點亮著最後一點暮色,風漸冷,讓人覺得遍體生涼。
東方軻被留在了司務堂,龍奕因為桃園一案也羈絆在堂上,剛剛有捕快來報,似另有什麼重大發現,他們一伙人有大事要辦,她是一介弱質女流,便趁機而退——離開時,她看到龍奕眼巴巴的瞅著她,恨不能追出來。但他終究沒有追出來,看來還是極重視桃園這樁命案的。
門外,站著嚇的臉色發白的碧柔,她在外頭側首听著,將里面的對話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看到太醫進去給小姐看診時,她差點魂飛魄散。
金凌走到廊上看到碧柔面無人色,對之露了一抹安撫的淺笑,告訴她沒事,兩人緩緩走下高高的台階,一步一步往大門而去,晏之跟在其後,離了幾步之遠。
出來前,金凌曾走到晏之跟前對他說︰「晏公子,傾城有話想與你說,可否出來之下談一談……」
這話引來了拓跋弘的側目,龍奕怪怪的一瞥,只有九無擎沒有任何表情,話說那家伙,原就是一個沒有表情的人。
而後,一直沉寂如水的晏之向皇帝行了告退之禮,跟了出來。
****
一前一後出了京府大門,金凌自顧自鑽進了馬車,趕車的是阿大,瞄了一眼相隨在後的俊公子︰他從沒見過此人,一身的清涼淡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生人勿近的氣息,難道就是靜館那位?
車簾落下,身後響起侍僮的呼叫︰「慕小姐……您不是有話與我家公子說嗎?怎麼……」
「晏公子與傾城有救命之恩,傾城無以為報,請公子一起去一品居,傾城備上薄酒,以示謝意,不知公子可否賞光——」
晏之在馬車外淡淡的擰眉,鑽進了自己的馬車。緊跟其後。
****
司務堂內,無擎看了一眼剛剛走進來的第一捕快︰呂志,緩緩坐回自己的輪椅,淡淡的對皇帝說︰「義父,無擎腿腳不變,往來鎮南王府有諸多不變,所以,想請慕小姐到公子府暫住一段日子,您看可行?」
人在司務堂,心早就飛出去的龍奕听得這話,將注意力全部落到了九無擎身上,終于明白他沒有拆穿「慕傾城」,是想借機將其光明正大的帶進公子府——
可是,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這個假「慕傾城」與他而言,會是怎樣一個特殊的存在,以至于他要如此迫切的想將她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在皇帝還沒有開口之前,他笑嘻嘻的接過話︰
「喂,男女授受不清……一個姑娘家進了你們那公子府,還有什麼她下場……九無擎,你想生米煮成熟飯,想將人套在公子府內再不放出來,這種事,太可恥了……即便晉王這位前夫可以忍氣吞聲,我龍奕也想要替人家小姑娘抱打不平的……反對反對……躍伯伯,這事,我強烈反對!」
嗯,要是能如他所願,那他就不是龍奕!
「龍少主,沒有根據,純屬含血噴人的話,麻煩你少說!九無擎自認並非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是卑鄙小人……尊駕要是認定九無擎是小人,那必是尊駕生了小人之心……既是小人,就沒什麼資格與人抱打不平……先管好自己才是硬道理!」
九無擎冷冷的損了回去。
龍奕白眼︰「我就小人了,你待怎樣?」
皇帝拓跋躍淡淡的看著神俊不凡的龍奕,又瞟了瞟面戴狼形銀面具的九無擎,如果無擎沒有被大火燒毀了臉孔,也許會和龍奕長的一模一樣……他至今不明白,這二人,明明一個是九華人,一個是龍蒼人,怎麼就長的如此相似——就像一母孿生的兄弟。
十三年前,他曾將龍奕認錯,他們實在太像太像——
「賢佷這麼緊張,莫不成真的也有意于慕丫頭?賢佷好像忘了自己可是有未婚妻的人!」
「躍伯伯,龍奕愛管閑事……這和有沒有那個意思搭不上關系!」
龍奕閑閑的回了一句,露出雪白的牙齒,呵呵呵的道︰「喂,拓跋弘,你說是不是,想想啊,公子府這幾年的名聲真的很不好听……我也是為人家姑娘著想。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已經被休了一回,要是再往公子府那魔窟里住上一個月,出來的肯定不是原來那個姑娘了……」
一句話,將兩個當朝重量級的人物一並損了。
拓跋弘冷冷瞟了一眼,沒有駁斥,站起來對皇帝行禮道︰「父皇,兒臣也覺得不可。父皇既然打算給慕傾城辦選夫會,讓她進公子府治臉實在不妥當,公子府畢竟沒有女主,避嫌的確有必要……」
九無擎並不意外晉王會反對,他休妻,欲再娶,娶之不到,反成了公子府的囊中物,這個臉,他丟不起,所以,他必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撓。
「那就讓她住到福寺的福齋吧!無擎需要遠空大師玄元功替她刮骨拔毒,而福齋環境清幽,又是晉王現下管治的地方,遠比公子府來的閑靜,無擎許久不曾與遠空大師磋砌佛經,也想住到那里禮禮佛,以祈天佑朝綱。至于桃園化尸案,無擎自當與晉王一起查探,住到那邊,晉王若想來與無擎研討案也容易——晉王曾說過,公子府你是斷斷不會跨進一步的,而你晉王府,無擎也攀不起,若天天在京府踫頭,無擎還要給傾城治臉,來來回回真的不便。無擎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為了便于辦事兒,住到福寺應該是最折衷的法子,義父,您以為呢……」
他沒有強求非要將慕傾城帶進公子府,相反,竟把慕傾城送到了晉王眼皮底下待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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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奕听著微微一楞,現在,整座福寺,全在拓跋弘的掌控之中,這個時候,九無擎說要進去禮佛,著實讓人猜不透他心里在盤算什麼.
皇帝也琢磨不透這個義子在動什麼腦筋,低頭吃了一口參茶後,淡淡落下一句話︰「這事,阿軻你去問問慕丫頭,她若樂意,進公子府住上一陣也可以,若不樂意,就再說吧——呂志,可有什麼新的線索?」
話到最後,皇帝將目光落到了一身捕快裝束的呂志身上,轉開話題,再次談到了正事。
****
一品居,雅座。
備上一壺清茶,晏之坐在窗台前,俊色的臉孔上,是一片冷淡的清光,淡涼的眉眼,找不到白天時候,那種淡淡的溫和,不理,不睬,只顧喝茶。
金凌坐在桌前,桌上布著一品居內的招牌菜,招牌點心,招牌酒。
侍僮侍在晏之的身後,垂著頭,小心的打量著這一男一女,碧柔則立在小姐身後。
「晏之兄,不打算來吃一點嗎?」
進來這麼久了,晏之一直在吃茶,遠遠的坐著,連正眼也不打量她一下,就好像,他與她是完全不熟的兩個人——比路人還路人……
夾了一些魚絲,慢慢的含在嘴,入口而化,鮮美之極。
還記得吃早膳時那種暖到心頭的滋味,朝夕之間而已,感覺卻已經完全變了味兒。
「這里的菜,極好吃極好吃的……」
晏之悠悠抬眸,搖頭,錦袍如雪,面冠清逸,幾步跨來,站到她跟前,手指一蘸斟滿在玉光杯里的美酒,在桌面上落下幾字︰「說,何事?」
一行古體字,簡單利落。
滿是疏離的氣息,似乎很想將她打發了,好回去。
金凌悶悶的看著這個神秘的男子,再也沒辦法在他臉上尋到那種令她感覺暖暖的神情。
她微微有些失望,彎著唇角說︰「听說你要娶我?」
晏之微一楞,似乎沒想到她會問的這麼直接,生滿毒癬的臉上,尋不到一絲身為女子該有的嬌羞——這樣的女子完全不像是女子,晏之在心里咕嘀著,半天才緩緩點頭。
「你喜歡我?」
晏之又一楞,清涼的眸子,隱約露出幾絲尷尬——
這也是金凌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淡涼之外的表情——原來此人也知道尷尬。
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種尬尷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她以為他會大大方方在承認,或是大大方方的否定,然後,說出另一番道理。
但是,他在斟酌再三之後,還是再度點下了頭。
「哦?那你喜歡我什麼?我這樣一個丑八怪,有什麼地方是值得你喜歡的?」
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她問的臉不紅氣不喘,早上那種被他盯著就覺得面紅耳熱的感覺,早已蕩然無存,點點失望如潮水般在心頭散開。
某人終于沉默,似乎是被問倒了。
「怎麼?說不上來?」
她嘲意十足。
晏之看著她的臉在自己的眼底冷凝起來,失卻了上午是分那明燦燦眩目的笑容,俊逸的眉蹙了蹙,撩起袖管,又在案上寫下一句︰「沒有原因,喜歡便是喜歡!」
好一個,沒有原因,喜歡便是喜歡!
可她感覺不到來自他身上的喜歡,有的只是刻意的保持矩離,而這種矩離感,來的是突然。
金凌喜歡上午時和晏之相處在一起的感覺,很輕松,很愜意,是不是因為听了逐子的話以後,她看待他的眼神起了變化,還是另的什麼原因,令她再也感覺不到那種淡淡的溫馨,以及淡淡的喜歡——如今有的只是淡淡的難受,以及遺憾。
可以肯定的是,她與他的邂逅,夾雜著許多她看不透的算計——這樣一個人,她結交不起,也不想結交!
「晏之,你不夠坦誠!」
金凌淡淡的放下筷子,執著玉盞晃著手上的玉光杯︰「你是何等聰明的人,應知我說的是什麼意思的對不對……」
晏之睇而不語。
她卻不想多廢唇舌了。
「我有東西要還你!碧柔!
將那種期待它在心里冒出來的小小喜歡輾碎在萌芽狀況,她淡淡的道,心下已打定主意今日快刀斬亂麻,日後老死不相往來。
「哦!」
碧柔立馬自懷里取出那本依舊以雪錦包裹的《大乘心法》,遞給了小姐。
金凌接到手上,,打開結,將之推到了他面前︰「萍水之緣,禮物太過貴重,慕傾城受之有愧,現在,我便親手還與你——晏之,不管你是什麼來歷,也不想知道你接近我懷的是什麼心思,只是提醒你一聲,以後別再打我主意……我不想朋友做不成,最後還成為敵人……」
眼前的白衣男子,寧靜如水,冷淡如霜的臉孔,莫名的掠過幾絲異樣的神情,很驚訝這書怎會在她手上……
金凌一直在留意他的神情,看到這種面色時,心下陡然生凜︰他不該驚訝,這原就是他讓人送來的東西……
她目光一利,思緒急轉,頓有所悟,下一刻,素手一翻,將《大乘心經》重新抓了回來,同一時間,一雙竹筷跳進她的蔥指間,直沖著晏之的咽侯刺去。
晏之一驚,俊眉一擰,上半身向後一仰,逃過了竹筷攻勢,隨即斜身一退,穩穩向後倒退數步。
原以為這一避,便可避開,可他料錯了。
他速度是快,可她比他更快。
他只覺眼前霞光一動,眼眸一眩,竹筷又頂在了他有咽侯,一陣疼痛已逼了上來,身後是牆,他已避無所避。
面色不覺駭起,眼里的震驚之色,自然而然就流瀉了出來,抬眸,只看到滿是毒癬的臉孔陡然一沉,薄怒的叫了一聲︰「碧柔,到外頭把好門,不準任何人靠近!」
一時沒有還過神的碧柔,呆在那里,不曉得小姐怎麼突然對這位公子發難,楞了一會兒才,答應,急匆匆出去守在門口——這說明接下來小姐要說的事情,相當相當的重要。
「你不是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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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低沉沉的喝破.
「說,你到底是誰?小豐,你家主子呢?神神秘秘的派出一個冒牌貨來想唬弄誰?」
是極,他不是晏子!
雖然,他有著一張和晏之一模一樣的臉孔,也很努力的模仿著他的談吐,並且,她也幾乎就被這種足以以假亂真的清涼和冷漠給蒙蔽了,但他不是就是不是。
有一點,她完全可以肯定,這個人絕對是晏之的身邊人︰他學晏之的神韻學的真的很像,然而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晏之身上的清冷,必是多年的生活環境造成的,這種由內而外展現出來的氣質,外人很難模仿到極致——那個男子在看到她時所表現出來的淡淡柔軟,淡淡憐惜,作不了假,而現在的這個男子,在面對她時,流露出來的是刻意的防備,生怕被她察覺了什麼似的,滿身淡泊中少了一種讓要想親近的溫柔。
在京府第一眸看到他時,感覺就有點不對勁兒,原以為是自己的心態不夠單純的緣故,現在才發現原來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所見過的那人。
尤其是當他看到《大乘心經》時那驚到的表情,輕易就泄了他的底,令她有足夠的理由認為,眼前的人,是冒牌的。
如果,他是真的晏之,他的反應絕不該是驚訝!
「說,你到底是誰?」
****
「姑娘是怎麼看出來的!」
白衣男子那冷淡的臉上浮現一抹震驚之色。
不光眼力好,功夫也厲害,他跟了公子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栽在一個女人身上。
金凌哼了一聲,銀筷狠狠的抵在男子的咽喉,只要稍稍一運力,他的小命便能就此報廢︰
「你裝的再像,也不是他!他人呢!」
臉孔發白的小豐,連忙奔過來,雙手直擺,也沒料到這個慕傾城是如此的了得,一個回合,就把他拿下。
「姑娘莫動氣,我家公子素來不見外客,但他掛心與你,生怕姑娘因為桃園一事擔了禍事,故令劍奴入京府替您把這禍事了了……」
「劍奴?」
金凌收回了竹筷,斜眼睨視著。
「是!」
劍奴模了模發疼的咽喉,點頭,若說之前,他對這個女子,懷的是不屑,此刻心里已肅然起了敬意,這輩子,除了公子,還沒有人可以在一招內將他逼到絕境,這當中,一半原因是他小覷了她的能耐所致。
「你家公子呢?」
金凌重新坐到八仙桌前,神情冷冷的。
「回姑娘話,公子並不在城里,他嫌城里太熱鬧,已回了城外的莊園……公子喜歡靜……姑娘若想見公子,劍奴回去會稟告公子,到時……」
話沒有說完,就被惡狠狠的叫斷︰「誰說我想見他?他有什麼好見了……藏頭露尾,神神秘秘,我慕傾城高攀不起……《大乘心經》你們帶還給他。他的救命之恩權當是我欠下的,他日有機會必還上!告辭!」
劍奴閉嘴,納悶這個女子的火氣是從什麼地方竄出來的——女人啊,就是麻煩。
侍僮看到這姑娘臉孔沉沉的發怒,很模不著頭腦,早上離開靜館時,還眉開眼笑,好好的,這番怎麼就氣成這樣子?
「姑娘姑娘……」
金凌不理會,忿忿的把秘笈啪丟在桌上,也懶的吃飯,將面紗裹上,就往外而去,開了門,叫上守在外頭的碧柔,語氣隱隱薄怒的叫了一聲︰「走,回府!」
碧柔瞄了瞄追了來,急的滿頭大汗的侍僮,點點頭,沒一會兒,兩人就消失在了樓梯上,侍僮追了幾步,回頭,萬分不解的看向同樣滿頭疑惑的劍奴︰「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發什麼脾氣?」
好歹公子出面幫了她不是?
劍奴白了白眼,坐到那桌不曾動過的酒席前,抓了一雙筷子,吃起來︰「誰知道……我不懂女人的,別問我!嘶……」
疼……
劍奴再度模了模脖子,他認得的女人,沒有一個可以將他逼的這麼狼狽過。
****
「慕傾城讓劍奴將秘笈交還給爺,還說,救命之恩,權當是她欠下的,他日有機會必還上……」
當劍奴將《大乘心經》交還到九無擎手上,把話帶到時,他看到主子面具底下的眼眸,在明燈底下,越發的冷寂,沉沉便如翻不起浪的死井。
此刻的九無擎,與白日在靜館看到的晏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九無擎是無情的,晏之不是——晏之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柔軟之色,會讓人覺得,主子也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男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