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穿著紅線的口哨,自某人的手心內彈跳了下來,錚亮錚亮的,在金凌的視線里左右搖晃起來。
金凌的身子僵了一下,差的被嘴巴里的肉給噎住!
頭頂上是一陣陣發麻——
哎喲喂,完了完了,救人果然救出事來了,那天晚上,這小子真的有醒過來,真的把她看清楚了——又被九無擎猜中,這人,果然了得。
她瞪著那枚惹禍的口哨,郁悶死了,不知道是在郁悶被猜中,還是在郁悶被認出—茆—
***
東羅和南城面色跟著一沉。
她和拓跋弘竟是舊識蚊?
他們的心,不由得懸到喉嚨口,當初,她為了救拓跋弘差點被炸死,摔死,這一次,她真的能對拓跋弘下得狠心去嗎?
他們不知道,只能用一種沉重的眼神看著面露僵色的「青城」公子,公子府的生死存亡,只在她的一念之間——這是一個能干大事的人,但是,她的善心,也許會壞事。
他們有點憂心,爺怎麼就敢將如此大的賭注全部壓到了她身上。
***
拓跋弘因為她這麼一個動作,眼底漸現喜色,他從來是個穩重的人,可這一刻,心里被那份突來的喜悅給塞滿了,不覺在眼底蕩開了一抹真摯的溫笑,噓了一口氣,搖搖手中的哨子︰
「我就知道是你!若是尋常人撿了這哨子,保定早扔了,只有你懂它的意義……」
這哨子太舊太普通了,誰會要?
「小凌子,這些年,我一直帶著它……一直一直想念著那個漂亮的小人兒……以為你早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真好!」
前面一句是輕快而欣喜的,後面一句,說的很輕,依約夾著幾分激動,以及無法言語的感慨。
***
金凌慢慢的嚼著嘴里的肉,慢慢的消化著他的那種重逢的喜悅,他是開心的,可她難受了!
曾經,他是她的朋友,雖是萍水相逢,卻做到了生死相托,雖然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但是,兩個人都以孩子的真性情對待著對方,以至于會在記憶當中留下那麼深刻的畫面。而今再見,那種感覺重新被翻了出來,只是早已走了味兒——
他已不是當年生活窘迫的他,她也不是那個病入膏肓的她,現在,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前程,在這樣一種微妙的形勢里,認或是不認,都沒什麼意義。
她不想認!
金凌打定主意,眯眯一笑,伸出一只油光光的小手,彈了一下那只口哨︰
「晉王,您在跟我說話嗎?真是奇了怪了,我何時救過你的?還有,這玩意是小孩子玩的吧?晉王如今都已經二十好幾了,若不是一年年的推遲婚期,只怕老早就和我家傾城妹妹幾個女圭女圭都生養好了,居然還玩這個……晉王返老還童了……嘿嘿!」
她笑的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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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明亮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
她還是不肯認他!
眼神是陌生的。
他對著她瞅了又瞅,那股調皮勁兒,依稀還有著當年的影子。
***
「晉王是不是認錯人了?」
東羅看得出,爺的這個寶貝疙瘩是有意和晉王撇清關系,雖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這事,與爺而言是好事,于是,恰到好處的插進一句話,希望盡快將這個晉王打發掉。
***
晉王回眸看了一眼這個東羅,九公子身側最最倚重的心月復,愉悅的心情絲絲縷縷的沉定了下去。
他想到了京府發生的種種,如果她真的是當年的凌子,想來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她和九無擎是一伙的,九無擎知道青城公子是個女的,卻沒有點破,可見他們已經勾搭到了一起。
可是,也不對,如果他們是一伙的,在東林,她為何救他?又為何給他吸毒?
還有,她是如何出現在公子府的?
怎麼就成為了九無擎的貼身侍衛?
祈福大會上的事,是不是和她也有關系?
很多事情,他很費解。
「也許……」
拓跋弘將口哨收了起來,神情恢復,隨即,扯開一抹寧靜的笑,目光又在金凌身上逡視了一圈,點頭︰
「也許真是認錯了!」
他會慢慢查明白的。
「沒關系,沒關系!認錯人是正常的事?我也常常認錯人!」
金凌抓著一個大骨頭,如玉的手指,盡沾著亮晶晶的湯汁,笑呵呵招呼他說︰
「要不要一起吃,這里的骨頭湯,那真真是一絕,每番來京城,這地兒我是必來的……來來來,別客氣……掌事的,再來一個沙鍋骨頭湯,把賬記公子府頭……」
話音落下,外頭有人應下。
某女無恥的眨眨眼︰「那個,出來匆忙,沒帶錢……兩位小哥身上應該有銀子吧……」
東羅和南城听得嘴直抽,她倒很會借花獻佛。
「本王來付!」
拓跋弘說,以一種深思的姿態審視著青城公子,深深的被她「俏皮」的樣子吸引著,這女子,小時候如初升朝霞,如今,更看一朵開的正艷的罌栗花,一眼便再難忘。
「听說公子青答應父皇來幫忙查案,公子青若沒有銀子花可到晉王府取……這是本王的令牌,公子青若有任何需要都可憑令牌到晉王府直接找我!」
一塊鐵青色的令牌推到了跟前,盾牌狀,上面鐵鑄了一個「晉」字,憑此令,可自由出入晉王府,還能在銀莊憑令取錢——
金凌睨了一眼,又往拓跋弘身上轉了一圈︰「無功不受祿!咱不收非份之財……」
她不想和他再有什麼牽扯,把盾牌彈了回去。
「公子青現在是在替皇上辦事,本王替皇上招待公子府,也屬份內之人……對了,不知道公子青對于這宗案子有什麼看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人是來探底的,都是一些老奸巨滑的主兒,一不留神,就能叫他套了話去。
「吃飯時,咱不談案子,會影響食欲的!」
這案子,其實沒啥好查的,什麼內幕她都知道。
她拼命的啃骨頭,拼命的猜著那人的心思,也拼命的權衡著要怎樣做,才能兩全。
***拓跋弘將令牌收了回去,淡一笑,這麼有用的東西,不收,代表她想跟他劃清界限,收,則證明她意圖不軌——並且,他已探到了他想知道的事。
她不認,他總有法子能令她不得不承認。
***
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是管事的給晉王送骨頭煲來了,這滾燙滾燙的煲才放到案上。
「晉王爺,您的骨頭煲!」
晉王揮揮手,管事退下。
東羅和南城因為晉王入了座,守著規矩,再沒有坐下。
這時,又人推門走了進來,抬眼見,沒有意外,來的果然是鳳烈——
唉,她再度在心里輕嘆,九無擎真是可怕,怎麼就算的這麼準?
這樣一個人不去做神仙,真是可惜了。
***
「你果然在這里!」
玄袍墨帶,氣宇軒昂,微含笑,鳳烈精精奕奕,徐徐而進,看到晉王,並不意外,沖他點了點頭︰「晉王也在!」
晉王站了起來,欠了欠身,舉止得體,盡顯親王風度,渾身上下再沒了當年的卑微,流露的是人上之人的尊貴和優雅,笑甚是謙和,說︰
「遇上了,吃頓便飯!鳳王可曾吃,要不坐下一起吧……」
說著,手一揚,示意他也入坐,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一下子反客為主了。
「如此,那就不客氣了!」
鳳烈笑笑,若有所思的在晉王身上睇了一眼,走到金凌左側的位置坐下,目光深深的往吃的不亦熱乎的某人身上打轉︰
「身子好痊了?」
「差不多!」
金凌沒正眼看,不咸不淡的答了一句。
***
鳳烈不太喜歡她這種冷淡的口吻,以前,她常喚他「鳳兄」,從沒把他的王爺頭餃看在眼里,而他則喚他「阿青」,彼此甚為親呢,那時二人論交,無關尊卑,只憑喜好——他是真心喜歡這個無畏權貴,聰明絕頂的小兄弟的,在得知她是金凌以後,越發喜歡了。曾四下派人瘋狂尋了她這麼久,如今人是找到了,不想她如此漠視他。
他心里真不是味兒。
「你沒好好照顧自己,又瘦了!」
「我一直就瘦,吃不肥……」
她皺了一下眉,淡淡的答了一句。
不樂意他在這麼多人前表現的這麼親近。
鳳烈搖頭,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姐,不遠萬里的來到龍蒼,天天在江湖上闖蕩,沒有一天安生的日子,怎麼能不瘦,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就好像幾天沒有吃了一般,忍不住又叮嚀了一句︰
「慢點吃,又沒有跟你搶……」
這種滿帶寵溺的口氣,終令金凌白起一眼︰
「鳳王,肚子餓就點菜吃飯!」
言下之意是︰別多管閑事。
真是的,吃一頓飯而已,就跑出這麼多人來打攪。
***
若想得來她的好臉色,以後必是一件難事,鳳烈並不意外,只是難受。
***
東羅和南城看著甚是頭疼,他們早發現了,這兩尊不好惹的佛爺,對他們爺的女人都懷著十二萬分的興趣——青城公子是個女人的事,這兩個家伙都心知肚明著。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
拓跋弘微皺眉,不喜歡這鳳王用這種口氣說話,太過親呢——世人皆知,鳳王和公子青是莫逆之交,這交情會深到什麼程度?他不知道,只听說,鳳王和曾公子青同處一室,論天下道——嗯,這個丫頭,真是太不安份了。
***
拓跋弘在打量鳳烈,鳳烈回頭也看了他一眼,京府那夜,他二人同時出現在城外,這說明,他們的對某件事達成了共識,所以,他以為拓跋弘接近金凌是有政治目的。
「晉王下,剩下的時日無多了,不知道案子查的怎樣了?听說你們的皇上已下了聖旨,各個親王,誰能破了這案子,誰就能繼了儲君之位?鳳某到是好奇著,這局棋,下到底,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綿里針,笑口刀,鳳烈問的輕描淡寫。
「只要能破了這案子,把那背後的禍國殃民的黑手抓出來,便是好事!」
拓跋弘答的圓滑,刻意的避著提立儲一事。
鳳烈一笑,點頭︰「也是也是,破案是最重要的……但願晉王能笑到最後……」
這二人一來一往又說了一會兒話,金凌听著,一聲不吭。
誰破案,誰坐儲君之位,這事,她剛剛听說——她接下去要做的是要如何讓拓跋曦如何「完美破案」,這有技術上的難度,稍不留神,會把自己賠進去,得想想啊……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對了,令牌我不需要,這桌酒席,公子府的人會付……再見……」
扯過一條濕巾,擦了一下手,抹了一下嘴,拍拍走人,打算去好好想想。
「青城……我有話跟你說……」
鳳烈見她沒有預兆的說走就走,丟下晉王,追了過去。
金凌不曾停下步子, 往樓下而去︰「不好意思,我很忙……現在沒空和你敘舊……」
暖暖的大手牢牢的抓住了她,哪肯放人︰
「必須談,你躲啊我足足半年了,我不想再等下去……走,跟我去個地方……我們好好敘敘舊,關于十三年前的事,我也必須和你說一說明白……」
這話令金凌渾身一震,心下總算明白,他這麼糾纏自己,原來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是「金凌」了。
「放開青城公子!」
東羅看這鳳王無恥的拉金凌的手,心里就直冒火——在他心里已經認定,這女人是爺的屬有物,任何旁人都別想肖想。
「對,先放手……鳳烈,我討厭有人踫我……」
「放開可以,我們找個地方,去坐坐……」
金凌不想答應的,才想拒絕,腦子里閃過了九無擎曾說過的話,便改了口︰
「去采月台……」
鳳烈輕一笑,松了手。
二人一前一後出去。
晉王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疑雲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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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采月台,地勢頗高,有一月閣,四周有層層小流瀑,四季常開的花木繁生,景致很迷人。
「金凌,你是不是在恨我?」
鳳烈開門見山的捅破了這層紙。听得這句話,東羅不由得沖這個鳳烈投去了驚異的一目︰鳳王竟知道她的本名叫金凌。
南城則目光深深一轉,甚為詫異。
金凌本想把這兩人打發的,可他們堅決跟著,在他們的爺沒有安然出來之前,他們會隨侍在她身側——她將這個舉動稱之為了變相的監視。
「什麼時候知道的?」
倚著廊柱,她淡淡的望著天容,不答反問。
「在你離開之後!我在你住過的歸客樓一號房內發現了那本手札,許是你走的匆忙,無心當中落下的……」
鳳烈坐到她身側,從側面看著這一張俊美無瑕的臉孔,眼底難掩幾絲痴狂。
他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卻因為兒時的那份溫暖,令他留戀至今。他喜歡這個孩子,自小就喜歡。因為她太會笑的,笑起來,比春花還燦爛,眯眯然的樣子,是他陰暗生命里的一抹神奇的光亮了,膩在懷里那軟軟的滋味,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生命的美在。在她母親秦紫珞,化作鳳瓔成為旃鳳國的攝政王後,他最喜歡窩在她的房里逗弄她,母皇還在世的時候,曾戲語︰或是喜歡,長大了,納作妃子吧!
可沒等長大,他們之間就生了裂痕——
「是龍蒼第一卷吧……」
自小金凌就長成了寫日記的習慣,這習慣來自于母親——也正有了這些日記相伴,父親才能熬過無數個寂寂孤獨夜。
這些年,她也寫了無數日記,習慣性的以一個個文字來記錄在失去燕熙以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來了龍蒼以後,這種習慣並沒改掉,隨身總是帶著一個上鎖的玉匣,匣中放的便是她手扎。
只是半年前,離開獲國時,其中一本弄丟了,她找了很多地方沒有找到,原來是被他撿了去。
「嗯,是你離九華來到龍蒼以後記載的一些零零碎碎……」
字里行間都透露著她對燕熙的思念。
她為燕熙而來。
他知道。
金凌忽然輕輕一笑,滿面淡漠化作一抹瀲灩光輝的笑,轉頭問︰「知道了又如何?你可知,那一夜你喝的爛醉,我手中的寒鮫劍差一點就刺進了你的這里……」
她拍拍胸膛處,挑起的挑釁的模樣,是何等的耀眼,完全不掩這飾她心中的怨恨。
「我知道!」
他輕輕道,沒有驚到。
她再度挑眉。
「那一夜,我並沒有醉!」
只是在裝醉。
金凌一怔,繼而笑的更深,一撫素手,對空而嘆,倒也不意外︰「我就說嘛,堂堂鳳王對人的警惕怎麼這麼差,原來你一直在試探我,所幸我沒有把殺念動到底……想來也是我命不該絕……」
要是那一刻真下了手,照這種情況,吃虧的是自己。
「為什麼沒有動手?」
這是他知道公子青是金凌以後,最最疑惑的地方。
「因為金博!」
她答了四字,隨即深深吐了一口氣︰「你說過,你曾養他兩年,後來,他被人盜走,這些年,你一直在找他……我想我在龍蒼人地生疏,而你卻已是這里的堂堂鳳烈,與其我殺了你,而後被人追殺再不能在龍蒼混下去,倒不如留著你這條命也許更有用……」
她斂起笑,心情陡然有一些沉重。
「僅僅是這樣嗎?」
「要不然,你以為我能放過你嗎?」
金凌譏嘲一笑︰「你也該明白,我接近你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想報仇……母仇不共戴天!」
鳳烈的臉孔微微一黯,這丫頭說話真是殘忍,她將她曾在面對他時的笑語晏晏定為做戲。
「以後,別再找我……」
沒有二話,站起來,往外而去……墨衣飄然,姿態是何等的灑月兌,又是何等的絕然。
月閣生冷,影重重。
他想走近,她絕情,前曾恩怨生生的橫在他們中間,那怕那些事,不是他的錯,可是,她母親的死,他終難辭其究,她唯一的弟弟,也被他弄丟。
他想叫住她,卻發現發出什麼聲音,默默的只能看著她走出自己的視線,在她翻身上馬時,又急急的奔出去,想到自己的還有話沒有說。
「凌兒……」
金凌坐在馬上睨著。
「西秦宮的事,你別插手……也別和九無擎走的太近,那個人,不懷好心,遲早把你給害了……」
以他判斷,接下來九無擎會翻起大浪,他不想她攪進去拓跋弘和九無擎之間的斗爭。
「鳳王,您管過界了……」
她淡淡的撂下一句,調過馬頭揚鞭而去。
***
沒有多想鳳烈的事,不管這個人懷的是怎樣的心情來見她的,與她而言,只是一個陌路人了。
她去了玉錦樓,听說龍奕受傷了——拓跋曦說的,而且傷的很厲害。
沒有預約,想要進玉錦樓是一件難事,所幸,在門口的時候,遇到了玄影正提了一打剛剛從回春堂抓回來的藥。
「玄影,你家主子怎麼了?」
她追上去問。
玄影回過頭看到她時,臉一沉,喝道︰「你還來做什麼?」等看到跟在她身後的東羅和南城後,更是從鼻子里冷冷哼出一聲。
這怒來的莫名其妙,她什麼時候惹上他了?
「俊」眉一蹙,身子一飄,再度攔住︰「怎麼了?」
「你害得我家少主還不夠嗎?」
玄影面生慍色︰「我家少主待你一片真心真意,你呢,何曾善待我家少主過,還要問怎麼了?」
被這麼一喝,金凌忽生了幾生歉然之心,也是,在龍蒼,除卻逐子等人,這龍奕是真真待她好的一個,只是她一直不怎領情。
***
龍奕傷的很厲害。
「你來了?看來你還是掛心我的是不是?琬兒,這幾天我想明白了,不管你有沒有未婚夫,我都不想放掉你!」
金凌听到這話,差點從床沿上跌下去,面對這張沖她懶懶笑著的臉,她很想仰天長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