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決定設家宴,請小舅子來好好談談,並對老婆說,可以考慮給小舅子比較豐厚的經濟補償。
請小舅子吃飯的時候,阿黃一直在努力地觀察小舅子,並仔細地听他的每一句話,分析他說的每一句話,極力弄懂他的每一句話。阿黃十分地忐忑不安,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一會兒對他說小舅子的問題沒那麼嚴重,一會兒又對他說小舅子的問題非常地嚴重!
阿黃的小舅子說自己很清醒,比你們任何人都清醒,矢口否認自己瘋了,他說他知道自己很傻、很天真,但決沒有瘋!如果我是瘋子的話,那麼全世界的人都是瘋子!阿黃的小舅子還說我不懂什麼人情世故,但他認為在病態的環境里,每個人都是病態的,許多人嘴上說的是這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整個中國,群體性的說謊與作假已經蔚然成風。比方說吧,有的人表面是在和您親熱的握手,心里想的卻是最好踹您幾腳;有的人看上去是在向您燦爛的微笑,心里想的卻是最好咬您幾口才解恨;有的人也許正在和你您熱烈的擁抱、送別,心里想的卻是最好「高鐵(高速鐵路)」追尾、撞死您才解恨!這叫什麼?這叫「報應」;有的人嘴上說不要、不要,我們為你們服務是應該的,這是我們的工作嘛,送這麼重的禮,我怎麼可以收呢?心里想的卻是這個混賬小子,怎麼就送這麼點錢,糊弄誰啊?!總之,他們的正面艷若桃花,背面則惡氣刺鼻如狗尸,他們的人格都是有障礙的,心靈是扭曲的。
我知道我的邏輯是混亂的,但我的人格沒有分裂,我的人格沒有所謂的「二重化」。說假話的人多了去了,為什麼我說真話你們就認為我發瘋了呢?我辛辛苦苦給別人送錢去,我難道不是財神嗎?我不是財神是什麼?!阿黃听了這些話是大驚失色,感到小舅子的精神絕對有問題。
阿黃的小舅子又說最聰明、最有能力、最好心的人都是有那麼點發瘋的,阿黃認為小舅子這話說的還不能說是一點兒道理也沒有。
「道德層面上我從不去做損害別人的事情,我一不去偷別人的、二不去搶別人的,不腐化墮落,我自己糟蹋自己,別人還能把我怎麼樣?我不能適應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我被淘汰,我被瘋狂,我是活該!我活該丟臉!我現在就是個不要臉的無賴!就叫我無賴吧,這樣你們感覺可以好一點。」阿黃听小舅子這麼說,別提有多別扭了。
當阿黃向小舅子表示感謝,提出要從小舅子賣給他的二十六張「上海股票認購證」所得好處中分一部分給他時,阿黃的小舅子推心置月復地說道︰「姐夫啊、姐夫,我想不開的並不是賣給你們的那二十六本‘上海股票認購證’,這二十六本‘上海股票認購證’,從心里說,你應該得!你完全應該得!我想不開的是另外千言萬語、千辛萬苦推銷出去了二百七十四本‘上海股票認購證’,我的好姐夫唉,你知道嗎?」這話阿黃听了頗受感動。
語言的表達,特別是語言表達比較復雜的事物和情感,其他人的理解和誤解往往是共存的,只不過比例高低不同罷了。就拿剛才阿黃的小舅子語言所表達的內容來說,可能張三的理解為80%、誤解為20%;李四的理解為30%、誤解為70%,等等,因人而異。阿黃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真正理解多少小舅子的話,心想最多也不會超過50%的吧。
阿黃的老鄰居卞先生,是「民生」農業大學獸醫學院的教授,被公認為是研究豬的「腦神經系統」方面的專家、權威。據說在「*」時期,卞先生因對要不要講授「豬尾巴的功能」,而與大學教育的改革持有不同的意見,被廣大的革命師生一致認為,這是公然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無產階級*,公然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誰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就砸爛誰的‘狗頭’」,這是絕對不容置疑的!于是廣大的革命師生義憤填膺,為了保衛偉大領袖毛主席、為了保衛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無產階級*,為了保衛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對卞先生進行了數次不但「觸及」到了「靈魂」、順帶還「觸及」到了「皮肉」的批斗。「紅衛兵」革命小將,高呼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揍扁他!揍扁他!扁他!扁他!」的革命口號,痛「扁」卞先生。卞先生被廣大的革命師生「扁」的除鼻青眼腫外,胳膊和大腿都被打折過,腰部也受過傷。
卞先生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白皙的臉上長著一只碩大的、微微發紅的酒糟鼻子,鼻子上架著一副精致的金絲邊眼楮,嘴上常叼著一支粗大的雪茄煙,他胸中深邃的知識,使他的臉上布滿了那種泰然自若的智慧光芒;再配上他那把漂亮的大胡子,灰白色的虯髯長及胸口,透出倔強而耿直的性格。
雖然卞先生看上去有些佝僂,走起路來,還有那麼點兒不夠平穩,但卞先生始終高傲的昂著頭,滿臉「神聖不可侵犯、大義凜然」樣,滿身有一種「浩然之氣」,頗有古代士大夫那種「可殺而不可辱」的氣節。所以鄰居們看到他便肅然起敬,都很尊重他,認為僅僅稱他為卞教授還不夠表達敬意,于是在教授前面加了個「大」字,稱他為——卞大教授。
卞大教授和阿黃的關系不錯,阿黃便把小舅子的情況向卞大教授咨詢了一下。卞大教授听完阿黃的敘述,猛抽了好幾口雪茄煙,沉吟了許久才問道︰「你是要听真話呢,還是要听假話?」阿黃說當然是要听真話!卞大教授這才繼續說道︰「雖則我是獸醫學院的教授,被公認為是研究豬的‘腦神經系統’方面的專家、權威,但我對人腦、人的精神分析學、心理學,是有些我的獨特的認識的。看在咱們多年老鄰居的份上,不瞞儂(你)講,我個人觀點以為,人患精神病其實就像人得傷風感冒、豬得‘豬流感’一樣,是常見病,是多發病。」
「是常見病?是多發病?」阿黃驚疑地問道。
卞大教授吐出了一口濃濃的煙霧,肯定的點點頭道︰「生活的常識告訴我們,天氣發生激烈的變化——或冷或熱,人容易傷風感冒;同樣的道理,中國目前正處于轉型期,社會發生激烈變革,人們在這個激烈變革的時代過程中,感受到各方面的競爭是越來越強,壓力是越來越大,危機感是越來越緊迫。
據我的多年深入的、堅持不懈的研究,豬的面部表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結論是,豬的面部表情基本上保持自然而然的微笑。為什麼?無非是因為它的心態樂觀,很容易滿足的緣故。
但是,如果現在你到最最繁華的馬路去走一圈,看看人的面部表情的話,雖則人山人海,卻幾乎看不到一張自然微笑的臉。按理說,現在城里的人錢比以前多了,生活比以前好了,本該面帶笑容、樂呵呵地才對啊?!哎,也真奇怪了啊,怎麼面部表情卻是如此地或端莊、或嚴肅、或矜持、或拘謹、或冷漠,又有幾分的凝重呢?!」
阿黃听得頻頻點頭,心想是啊,是有那麼點令人不可思議。
卞大教授提高了些聲音道︰「雖則人人奮不顧身、手足並用、模爬滾打,都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攫取最大的收獲,但總有一種求名利不順或不得的失望和沮喪!所謂人人都想出人頭地,卻又處處不如人意。特別是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天天要看別人的臉色才能辦事兒,有多累啊!這就很容易精神上受到一些煩惱和挫折,導致情緒上發生比較大的波動。
從這個意義上說,也許我們正在迎接一個人人都有‘精神病’的時代。我可以負責任地說,絕大多數的人都得過精神病——當然儂(你)不要緊張,更不用怕,我說絕大多數的人都得過精神病,就像說絕大多數的人都得過傷風感冒一樣,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比如有的時候因事、因情不順——抑郁啦、焦慮啦、失眠啦、發怒啦、產生惡念啦、感到生活沒意思啦,甚至想自殺啦、等等,都是精神上患病的具體表現;但大多數人都是輕微的,用不著去醫院治療,通過向親人、朋友傾訴,或者听音樂、唱歌,體育鍛煉,甚至大哭一場等等,即可自愈。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若不能及時排解生活中的矛盾,長時間得不到撫慰、救助和釋放,累積到一定的程度的話,往往後果就比較嚴重了,就要及時去醫院治療。像儂(你)小舅子的問題,從醫學角度講,我估計應該是‘偏執型精神障礙’,我建議你們盡快送他去精神病醫院檢查一下為好。」
听完卞大教授的這番話,阿黃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感到腦子一片空白,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仿佛身上爬滿了小蟲子。卞大教授關切地拍拍阿黃的肩膀道︰「儂(你)沒有事吧?」阿黃點點頭,「沒事,沒事。」卞大教授笑了笑,用盡量輕松口吻對阿黃說道︰「告訴你一個你听了可能很驚駭事實,無論在藝術、科學、政治還是其他哪個領域,其中很大一部分頂級的成就,是由患過或具有精神病潛質、將要患上精神病的天才人士所創造!例如,文藝復興時期名聲赫赫的藝術家米開朗琪羅;再例如,偉大的科學家牛頓、愛因斯坦;還有被稱為‘古希臘三賢’之一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蘇格拉底,等等吧,反正是多了去了!
根據我個人多年所做的這方面探索,你很難想象的,其實人類文明,不說全部吧,至少相當大的一部分是由精神病人所創造的!」
經家庭會議充分的討論,他們接受了老鄰居卞大教授的建議,決定送阿黃的小舅子去精神病醫院做檢查。精神病醫院的惲醫生認真檢查後,說阿黃的小舅子受到的刺激太深,絕對不能再承受外界一丁點兒的刺激了,需要住院對癥治療,否則,他的精神就完全崩毀了。精神病醫院的惲醫生還責怪阿黃夫婦道︰「你們為什麼不早一點兒把他送來呢?早一點兒送來,只是有一點兒精神不正常;現在送來,精神已經基本不正常;再晚一點兒送來,精神那就徹徹底底不正常了!」
阿黃的小舅子听了惲醫生的一番話,「撲通」就朝惲醫生跪下了,聲淚俱下地說道︰「醫生啊,我真的沒有瘋,如果我是瘋子的話,那麼全世界的人都是瘋子了!我承認我以前都是裝瘋賣傻還不行嗎?我保證以後不再用腦袋撞牆了,也不再說‘我就是財神!我給你們送財來了’這樣的話了,那總可以了吧?!醫生啊,你就高抬貴手,放我回家吧!」說完,便磕頭如搗蒜般地求惲醫生。惲醫生趕忙把阿黃的小舅子攙扶起來,仿佛不經意地隨手摁了辦公桌上的一個按鈕。不一會兒,從惲醫生辦公室的側門走進來二位身體壯實、毫無表情的男護士,一位站到了阿黃小舅子的左邊、另一位站在阿黃小舅子的右邊,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拎起阿黃的小舅子,便欲往里面走。
阿黃的小舅子嚷道︰「慢、慢,讓我再和姐姐、姐夫再說句話。」于是二位男護士停了下來。阿黃的小舅子說道︰「姐姐、姐夫,連你們都蛈了心認定我有精神病,看來我只能听天由命了!不過姐姐、姐夫,這是一個人人都有‘精神病’的時代,你們以後也會像我今天一樣,被送進精神病醫院的,我只不過比你早一點罷了,我會在這兒等你們的!」
阿黃的小舅子本想揮一下手,來加強說話的語氣,但他的手被二位男護士拉住了,沒辦法動。「風蕭蕭兮易水寒,‘上海股票認購證’一去兮不復還!」阿黃的小舅子剛高歌了「風蕭蕭…」三個字,便被二位男護士迅速的架走了。
望著小舅子遠去的背影,阿黃的太太憂傷地哭了;阿黃想著他剛才所說的話,感到不寒而栗!
作者題外話︰聲明︰
《「股」海無邊》是虛構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作品人物的言論並不代表作者的觀點。「一將功成萬骨枯」,謹以這些「股」海大風浪里的小故事,獻給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證券事業做出巨大貢獻(犧牲)的投資者(股民)朋友們!(堅持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