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老洪被下崗了。什麼原因?老洪就知道以前工廠經濟效益蠻好的,不知什麼緣故,最近幾年工廠經濟效益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開始是獎金越來越少,後來沒有了,再後來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最後領導把工廠給賣了,賣給外商搞什麼房地產開發,據說是去造五星級大酒店了;而每個工人則根據不同的情況,從「買斷工齡」中得到了一筆數萬元人民幣的補償款,從此便與工廠「一刀二斷」、「拜拜」嘍。
老洪還清晰地記得在最後一次全廠職工大會上,工會主席說的是多麼地慷慨激昂、多麼地富有感染力啊︰工人可以被下崗,但工人階級解放全人類的偉大革命理想不能被下崗!工人可以被下崗,但工人階級先鋒模範隊的作用不能被下崗!工人可以被下崗,但工人階級的光榮革命傳統不能被下崗!工人可以被下崗,但工人階級的艱苦樸素的革命精神不能被下崗!這些非但不能被下崗,而且我們工人階級還要保持下去,還要繼續發揚光大!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們工人階級一定、一定、一定要繼續地前進、前進、向前進!革命、革命、再革命!
這位工會主席一邊說、一邊還學著以前蘇聯早期革命電影中、偉大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列寧在工廠演講的樣子︰身體略向前傾,下巴微微向上翹起,一只手叉在腰上,另一只手不斷地在空中揮舞著。工會主席如此精彩的發言,工人同志們當然是紛紛地大聲叫好,不斷博得了全廠職工雷霆般的熱烈掌聲。
接下來在工會主席的提議、帶領和指揮下,大家唱起了雄壯的「紅色」革命歌曲——「咱們工人有力量」!可剛唱了幾句,工會主席就連聲叫停,說這樣唱不行,太無精打采了,這可不是在唱港台流行歌曲、或者什麼愛情歌曲,而是在唱雄壯的「紅色」革命歌曲,要鼓人奮進,要飽含著無產階級的革命精神、熱血沸騰地唱,要唱出咱們工人階級的「精、氣、神」來!于是工會主席起了一個十分高昂的調,大家重新開始唱了起來︰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蓋成了高樓大廈,修起了鐵路煤礦,改造得世界變呀、變了樣!嘿!發動了機器轟隆隆響,舉起了鐵錘響叮當,造成了犁鋤好生產喲,造成了槍炮送前方!嘿!嘿!嘿!嘿!咱們臉上放紅光,咱們的汗珠往下淌,為什麼?為了求解放!為什麼?為了求解放!嘿!嘿!為咱全中國徹底解放!
老洪開始唱的時候,的確是有氣無力的,但後來是越唱越有勁,越唱越嘹亮,感到胸中有一股清氣在漸漸的往上冒、濁氣在慢慢的釋放,激情噴發而出,唱得是熱淚盈眶,感到渾身充滿了工人階級不可戰勝的——無比巨大的力量!因為此時此刻他感到了工人階級的崇高革命使命,他感到了工人階級真是太偉大不朽了,從而感到了工人下崗不僅是可以的,也是應該的,更是完全沒有什麼可怕的!
這時候,老洪心里有點兒慚愧、有點兒不好意思、有點兒難為情起來,因為本來自己還對工人下崗頗有些意見、牢騷和不滿,剛才听了工會主席深入淺出、鼓舞人心的一席話,特別是通過高唱雄壯的「紅色」革命歌曲「咱們工人有力量」後,不由地想起了許多公共廁所男小便池的上面,常貼有的一塊約兩張百元人民幣大小的塑料牌子,牌子上寫著這麼二行字︰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顯然,這句話是改變之人類首次登上月球、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先生的那句名言︰我個人的一小步,全人類的一大步。
這時候老洪的的確確有一種「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之感,好像自己茅塞頓開,眼界開闊了不少,思想理論水平也有所提高。老洪嘀咕道︰唉,要怪只能怪自己平時放松了學習,以後一定要進一步加強學習,特別是理論方面的學習,最好再學些外語,比如俄語、德語、英語等等,讀「馬列」原著,從根本上提高自己的「馬列」水平。深思熟慮到此,他心里就釋懷了。
老洪望著工會主席同志高大的形象心中想︰俗話說,「貨比貨,該丟;人比人,該死!」看看吧,抬頭看看吧,同樣是人,工會主席同志那種崇高的思想境界,那種先進的政治覺悟,那種堅定的革命精神,那種領袖級的講話水平,那種孜孜不倦的誓死追求、捍衛和保護我們工人階級的最大利益的責任感,真令人不得不佩服啊!更難做到的是,工會主席同志不但學習刻苦、思想進步,而且嚴格要求自己,處處以外國的那位無產階級革命家、導師為自己的榜樣,不但要求做到神似,而且還要做到形似。
比比自己,老洪感到自己不但有資產階級、準確說應該是小資產階級思想,甚至還有一部分封建主義思想的余毒,感到自己不但很丑陋、很卑鄙,而且實在是太渺小、太渺小了,此時假如地上有條裂縫的話,自己鑽進去算了,簡直是太丟人了!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江東父老」?!應該將功贖罪才對!想到此,老洪馬上寫了張字條傳給坐在台上的主席團,向大會提出了再唱三遍雄壯的革命歌曲「咱們工人有力量」的革命倡議。可惜的是,可能因為時間的關系吧,沒有得到大會的響應,為此老洪悶悶不樂了好多天呢。
當然,老洪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廠長同志那感人肺腑的講話︰「你們的下崗,這是在為‘改革開放’作貢獻啊,為‘社會主義新長征’作貢獻啊,你們做出了偉大的、不朽的、歷史性的貢獻,子孫萬代將牢記你們今天所做出的貢獻啊……其意義是多麼的深遠啊……你們是多麼通情達理、多麼好、好的讓我廠長心痛的好同志啊……我們是多麼地舍不得你們離開工廠啊,太舍不得了,我們盡了一切的努力、想了所有能夠想的辦法,可實在是無可奈何啊……」
廠長同志說著、說著,就動了真感情,淚流滿面,像小孩子一樣毫不掩飾地「哇、哇」放聲大哭起來。在廠長同志的帶領下,許多職工都情不自禁地哭開了,到底是對工廠有感情啊,有好幾位對舊社會苦大仇深的老工人甚至哭得昏死了過去,好在廠醫務室同志發揚了「雷鋒」精神,全心全意地開展及時搶救,要不,非得要出幾條人命不可啊。
老洪後來回想起最後一次的全廠職工大會,感覺簡直就像是在集體開追悼會似的,追悼工廠的徹底死亡!
不久有消息傳來,廠長和工會主席因嚴重受賄、*婦女、生活特腐化被抓起來了,一個被判刑進大牢了,另一個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槍斃了。
老洪听說後是唏噓不已,搖著頭與嬌妻說道︰「唉,真所謂是‘自然之玄妙,造物之神奇’啊!」
作者題外話︰聲明︰
《「股」海無邊》是虛構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作品人物的言論並不代表作者的觀點。「一將功成萬骨枯」,謹以這些「股」海大風浪里的小故事,獻給那些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證券事業——做出巨大貢獻(犧牲)的投資者(股民)朋友們!(堅持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