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楚杰豫出生後有記憶以來,母親就是個可怕的代名詞。
當母親睡著時一切還很正常,但等情緒不穩的她清醒之後,卻會對唯一的兒子拳打腳踢。
案親為了怕他發生意外,索性另外請女乃媽二十四小時照顧他,讓他在幾乎和母親隔離的情況下長大。只是,百密總有一疏,偶爾女乃媽不注意時,母親還是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一把就抓起他,指責他不乖,對他拳打腳踢,好幾次都是管家和佣人發現,才趕緊把他救下來。
不同於歇斯底里的母親,嚴肅的父親很保護他,為了母親的失控,警察到過他們家好幾次,甚至醫生也來過他們家替母親看病,更嚴重時,母親還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急診,後來有好一陣子他都沒看到母親回家,父親說母親生病,在療養院治療。
那時候他還小,什麼都不懂,直到小學四年級時,算懂事了,父親才跟他說,母親有嚴重的憂郁癥。
當時十歲的杰豫已經懂得看報紙了,隱約知道憂郁癥是什麼,只是不知道憂郁癥也會帶走母親的生命,父親雖然找了好多醫生來看母親,可是終究無法改變母親悲慘的命運……
他十二歲那年,某個煙雨蒙蒙的日子,母親從三樓臥室陽台跳下來,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參加了母親的告別式。老實說,失去母親,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傷心,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潛意識里,他不愛自己的母親,母親沒有給他任何溫暖,只有無限的壓力,他害怕跟母親獨處。
母親去世後,他解月兌了,很快的,他終於知道怎樣才叫真正的好母親,溫柔善良的桂姨取代了母親的地位,給了他真正的溫暖。
某個空閑的周末,家里氣氛低迷,父親突然說要帶他出門。
「杰豫,今天天氣不錯,爸爸帶你去爸爸的朋友家玩,她住的地方有山有水,你順便帶著你的相機,在那里你可以盡情的拍照,桂姨喜歡畫畫,你也可以順便參觀她的畫室。」
十二歲的他在父親的培養下有攝影的興趣,很小就擁有自己的專業相機,拍出來的照片不輸給大人。
楚杰豫很開心,平常忙於公事的父親很少帶他出去玩,這次機會難得,他理所當然馬上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從父親嘴里听到桂姨這個人……
下午,父親開著進口休旅車載著他前往陽明山。
離市區越來越遠的郊外,大道兩旁的綠蔭讓人神清氣爽,車子來到一處茂密的林地停了下來,前方是一棟英式風格的花園洋房,斜瓦白牆,還有攀上籬笆的牽牛花,加上極有特色的木式窗戶和煙囪,立即就吸引了杰豫的目光。
「爸,這房子好漂亮,又很有特色,好像外國的明信片。」他興奮地說。
「當然,這間房子已經有五十多年的歷史了,一開始是一個美國商人買地自建的,後來那美國人離開台灣,這里荒廢了好久,直到桂姨回台灣相中這間房子,才定居在這里。」楚遠刻意不提起自己正是這間房子的購買者,因為桂姨喜歡這里,所以他買下這間房子送給她。
現在還不是把一切說清楚的時機,他覺得不該太早讓孩子知道這個秘密,知道桂姨其實是他的情婦……
他們這段出軌的戀情已經持續好久了,他的妻子也清楚這件事,楚遠和自己的妻子感情一向不好,他曾提過離婚,偏偏妻子就是不答應,因為長期的夫妻失和,造成妻子罹患憂郁癥,有時情緒失控會打孩子出氣,嚴重時還出現自殺的行為,而終於,她成功了……
天氣晴朗,陽光帶來無比的溫暖,空氣中有著青草香,杰豫興奮地下車,跟著父親走向那夢幻的美麗洋房。
他們站在門前按鈴,不一會兒,一個帶著溫柔笑容的美麗阿姨出來迎接他們。
「歡迎你們。」她先是開門,看到一大一小兩位客人,她驚喜地彎,模模他的頭,特地跟他打招呼。「杰豫,你好。」
「阿姨好。」他很有禮貌地回應,偷偷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別姨與母親截然不同,幾乎是第一眼,他就喜歡上這個阿姨。
她笑容可掬、皮膚白皙,留著一頭長到腰際的長發,穿著簡約樸素的紫色手染布衣,他看不出她的年紀,只覺得她好有氣質,對他溫柔至極,和歇斯底里又常常情緒失控的母親截然不同。
「歡迎你到我家玩,進來吧,以後你就叫我桂姨。」她溫暖的牽起他的手。「我正在做貝果,等一下大家一起喝個下午茶。」
一進屋內就聞到了面包香,杰豫安靜地環顧四周,屋里空間很大,清一色是原木裝潢和原木家具,最特別的是客廳角落還有一個壁爐。
「寧兒呢?」楚遠開口問,低頭向兒子說︰「桂姨有一個六歲女兒。」
「她在後花園玩。」桂姨笑著說。
「阿姨,我可以四處走走照相嗎?」他請求,對這間美麗的屋子充滿好奇。
「當然,你就把這里當成自己家,隨便你愛拍哪里就拍哪里。」桂姨微笑,指著最後面的一個房間。「那是我的畫室,也歡迎你參觀。」
杰豫自在地四處探險,繞來繞去,走進了畫室,里頭擺滿桂姨的作品,有的已完成,有的還差一點,他仔細瀏覽,桂姨的畫風很特別,抽象又浪漫,用色很大膽,不是白就是黑,還有大紅和大藍,很有藝術家的獨特個性。
畫室另一邊有一扇玻璃門直通後院,他好奇的打開,拉開一條縫,不由自主被一陣可愛的歌聲吸引。
他走到後院,忽地看到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邊玩邊唱歌,唱著不知是哪一國的童謠。
陽光灑在她身上,她雙頰紅撲撲的,像個天使般閃閃發亮,長到肩膀的頭發隨風飄逸,赤腳的她拿著塑膠鏟子正在鏟土,忙著把好幾顆相思豆埋在土里,玩得雙手都是泥巴。
好可愛的畫面!
他拿起相機幫她拍照,忽地,她抬起頭看他,問道︰「大哥哥你是誰?」
「呃,我……」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怎麼會在我家?」她又問,圓滾滾的大眼好奇地瞅著他。
雖然成長的過程讓他個性謹慎內斂,下意識地對人保持警戒,不愛理人,但是面對這樣可愛的小女孩,他也立刻軟化了。
「你好,小妹妹,我是你媽媽朋友的孩子,我叫楚杰豫。」他有如小大人似的正式介紹自己。
「喔!」小女孩恍然大悟,稚女敕的童音喊︰「是楚叔叔嗎?你是楚叔叔的兒子?」
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她對楚叔叔並不陌生,楚叔叔常出現在她的世界中,還買好多玩具給她,她很喜歡楚叔叔。
楚杰豫很快就意會小女孩提到的楚叔叔,指的應該就是他爸爸,爸爸應該跟她們很熟才對。
「我想應該是吧!」
「楚叔叔來了?」她驚喜,眼楮一亮,馬上丟下小鏟子,開心得不得了。「我要去找他。」
髒兮兮的赤腳奔進門,從後門一路跑到前面,地上都是她可愛的腳印。
「楚叔叔!」她大喊。
「乖!小天使來了。」在客廳的楚遠喊道,一把抱起她在半空中旋轉,格格的笑聲證明她是個快樂無憂的小女孩。
楚杰豫下意識地跟在後面,看到光亮的地板被小腳印弄髒了,桂姨卻一點也不介意,心里不禁羨慕這個家自由隨興的感覺。
他來到客廳,看到父親對小女孩的疼愛舉止,他傻住,父親鮮少抱他,父親跟這個小女孩玩鬧的溫馨畫面,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此刻的父親好陌生啊!是他沒見過的另一面……
「肚子餓了吧?貝果烤好嘍,我還有烤手工餅乾,一起吃個下午茶吧。」桂姨從烤箱取出香噴噴的貝果和心形手工餅乾,笑笑提醒。「大家趕快去洗手吧!」
楚遠把小天使放下來,她開心大笑。「哇!有餅乾可以吃了。」她跑去洗手。
杰豫拘謹地跟桂姨說︰「謝謝桂姨。」然後也去洗手了。
下午時分,屋外陽光和煦,桂姨領著大家來到庭院。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不會太強,還有風,正適合我們到屋外喝下午茶。」
大家一起幫忙,把點心和瓷器茶壺組拿到屋外的原木桌上,準備開始一場只屬於他們四人的英式下午茶。
春暖花開,微風徐徐,桂姨開始煮茶,她準備了正統的大吉嶺伯爵茶及錫蘭茶讓大人挑選口味,至於兩個小朋友,則有專屬的鮮女乃茶,一旁的午茶點心是貝果和手工餅乾。
楚杰豫不禁愛上這種悠閑的感覺,期待地看著桂姨為他倒女乃茶,這里沒有佣人,全靠她一個人張羅,她對他好好,是個很讓人喜歡的阿姨。
但奇怪的是,桂姨的老公呢?他畢竟十二歲了,似懂非懂的年紀,但也知道不能探人隱私。
六歲的寧兒吃著貝果沾果醬,一口貝果一口果醬,她的吃相並不文雅,甚至吃得滿嘴都是,但是小孩子的吃相就是可愛極了。
楚杰豫乖巧的沈默著,桂姨對杰豫噓寒問暖,問他很多對事情的看法,父親就在一旁听著,而寧兒吃完點心後就赤腳在花園跑來跑去,杰豫的目光下意識地被她吸引,又忍不住拿起相機拍她。
一整個下午,他們一起喝茶、一起享用點心、一起玩、一起聊天,好像一家人般和樂融融,開心享受慵懶自在的時光。
這是楚杰豫第一次和桂姨見面,桂姨給他一種溫暖、舒服的感覺,在他心底,暗暗覺得母親的形象應該就要像桂姨一樣,慈眉善目、溫柔和藹,說話輕聲細語。
之後有好幾次,他都希望桂姨是他媽媽,他們是真的一家人……
從此以後,周末只要有空,父親常帶著他來找桂姨和寧兒,有時候他們一起出去玩,有時候就在桂姨家玩。
單純的杰豫從不曾懷疑過父親和桂姨有什麼曖昧關系,听父親說桂姨很早就離婚了,帶著寧兒一人生活,兩個單親家庭互相支持扶助很正常,在他看來,父親和桂姨就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一年後,楚杰豫升上了國中,這段時間他並沒有放下攝影的興趣,甚至拿拍攝海寧兒的生活攝影投稿參加國內的小型比賽,得了佳作,攝影作品刊登上報,學校特別表揚他,他因此也更加熱愛攝影。
柄二時作文題目「我的志願」,他滿懷熱血地寫下自己的目標,就是想成為世界一流的攝影師。
但回家後,父親看了他的作文,並不認同他的志向,在書房和他長談。
「杰豫,我不認為你立定志向要當一個攝影師是好選擇,攝影只能當興趣,知道嗎?你最重要的任務是要接掌爸爸的事業,你是個好孩子,爸爸贊成你有自己的興趣,但是興趣就只是興趣,你可不要本末倒置了,知道嗎?」
面對父親嚴肅的神情,楚杰豫沒想多久就乖乖點頭,是的,他會听父親的話,他從小就是個拘謹听話的孩子。
案親對他來說有種權威的形象,他對父親充滿崇拜,不同於市儈的生意人,他認定父親是真正的企業家,從小被栽培當自家事業的接班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責任,當上世界一流的攝影師……只是空泛的小小夢想罷了,他沒想過要實現它。
他答應父親要努力念書,以備將來接掌家族事業,楚遠很滿意。
十八歲時,楚杰豫考上理想的大學,周末,他和父親再度來到森林小屋拜訪桂姨,順道慶祝這個好消息。
案親的車子剛停好,桂姨就熱情的開門出來迎接他們,楚杰豫下車和父親一起進屋,現在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就像在家里一樣自在。
「杰豫,好久沒看到你了。」前陣子因為要準備學測,楚杰豫好一段時間沒來了,桂姨疼愛地看著這英姿勃發的少年,溫柔地說。
「對啊,我都在念書。」他笑了笑,左右環顧。「寧兒呢?」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一來這里就習慣找寧兒。
她現在已經十二歲了,快要念國一,和他不同,桂姨對女兒采取自由開放的教育方式,從小就讓她讀輕松沒有壓力的森林小學,以後大學也打算讓她出國念,可以自由發展自己的興趣。
「她騎腳踏車去買東西,等會兒就回來。」提到這女兒,桂姨不禁搖頭。「她像個野孩子似的,每天放學就往外跑,一刻都停不下來。」
「真好,每天都很輕松,不像我得念書念到半夜,好累。」楚杰豫不自禁地抱怨。
「誰叫你是男孩子呢?男女壓力不同啊!」楚遠在一旁笑著說。
不一會兒,寧兒騎腳踏車回來了。看到門口的進口車就知道他們來了,她隨便把腳踏車停在門口就沖進屋。
「杰豫,你來了!」她先是興奮地跟楚杰豫打招呼,緊接著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楚叔叔,急忙收斂音量禮貌問好。「楚叔叔,你好。」
斑瘦的她皮膚曬得有點黑,兩頰還有幾顆孩子氣的雀斑,比起小時候顯得更加活潑動人。每次看到她,楚杰豫的心情都很好。
打完招呼,海寧兒迫不及待地跟楚杰豫聊天。
「杰豫,恭喜你考上理想的大學,為了慶祝你金榜題名,我買了金魚送你,你看!」她拿高手里的塑膠袋,里面有六尾獅頭金魚。「這些金魚每一尾都不一樣喔!這條紅色的有美麗的尾鰭,長尾飄飄,好似水中仙子。這條銀白色的會反光,看起來很高貴優雅吧?還有這只……」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他很驚訝,收到她的禮物很高興。
「還不夠還不夠,我還沒買完,我想送你的是一個裝飾完美的禮物,所以我還要去買小魚缸、水草、七彩石,還有很多小東西,你再等我一下,我放好魚就出去買,很快回來。」她急匆匆地把裝著魚的袋子小心放在桌上,轉身又要沖出去。
楚杰豫一把拉住她,笑容可掬地提議。「不如我們一起去水族館買如何?」
海寧兒臉上揚起笑。「好啊!我們騎腳踏車一起去。」
餅去,他們常常一起騎腳踏車出去玩,庭院擺著一台他專屬的腳踏車。
楚杰豫轉身問︰「爸、桂姨,我和寧兒一起出去可以嗎?」
「當然可以,別忘記六點以前要回來,我已經訂了六點半的西餐了。」楚遠邊看著電視邊回答。
牆上的咕咕鐘指著四點,楚杰豫興奮地點頭。「是,我們六點會回來。」
「太棒了!」海寧兒開心叫道,拉起杰豫的手就往門外跑,兩人騎著腳踏車,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楚遠和桂姨目送這兩個孩子開心出門後,兩人有默契地互視一笑,眼神中傳遞交流著無聲的情感。
是的,他們其實已經交往許久,只是一直都沒有再婚的打算。
以前,楚遠曾經為了她而跟妻子提過離婚,但妻子拒絕了,一提離婚就以死要脅,誰知道有一天就真的跳樓自殺了。桂姨對此事有很深的愧疚,因此和他說好兩人永遠只做一輩子的情人,不再談婚姻,當作對他亡妻的贖罪。
楚遠自然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輕輕給她一吻,兩人手牽著手回到沙發上繼續看電視,就和天下間最平凡的夫妻沒兩樣。
就讀經濟系的楚杰豫仍然熱愛攝影。
在念大學期間,身為攝影社社長,他自費投資攝影社,購買許多專業的攝影設備,每逢寒暑假更是不辭勞苦的帶著社員上山下海,到不同的風景勝地拍照,其中他的作品是最專業出色的,自從國中得到第一個攝影獎直到現在,他已經累積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獎項。
大學畢業前夕,攝影社舉辦了一場攝影展,展出楚杰豫和其他社員的優秀作品,其中楚杰豫得獎的作品幾乎全到場,每一幅作品的畫面取景及技巧都令人贊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以海寧兒為模特兒的一系列照片。
牆上掛的第一張作品就是她在海邊看海的模樣,當時他們兩家一起去墾丁度假,來到最南端的鵝鑾鼻燈塔,在沙灘上玩鬧,直到最後一道陽光平靜地沈落入海,寧兒被這一幕夕陽美景所吸引,情不自禁看向海面,唇邊不自覺地帶著微笑,側面的表情溫柔恬靜,又帶著一股深不可測的若有所思,他按下快門,記錄下這一刻她美麗的倩影。
海寧兒本人也出席了攝影展。
她知道杰豫哥很有攝影天賦,雖然為了接手家族企業,放棄當專業攝影師的夢想,但是他一輩子都不會放棄這項興趣,所以他生平第一場攝影展,身為好友的她當然要來共襄盛舉。
她穿著白色洋裝,手捧著一束白色百合進入會場,高二的她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一出現就引來攝影社同學們的關注。
楚杰豫的好友聚在她周圍,好奇地跟她攀談。
「你是社長的朋友?你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謝謝。」她靦地笑著,有著少女的矜持。
有人不禁跟杰豫抱怨。「社長,你好自私,有這麼美麗的朋友,也不介紹來當一下我們的模特兒,我們也想幫美女拍照啊……」
「夠了!等你們練到一定的水準再說吧!」楚杰豫聞訊走來,笑著伸手把她拉離人群。看到一群學長學弟對她極有興趣的模樣,他急忙上前護花,深怕那群豺狼虎豹把她吃了。
他不自覺地不再當她是單純的妹妹,兩人之間模模糊糊地多了一些男女的情感。
「杰豫哥,恭喜你開了生平第一場攝影展!」來到會場的角落,她開心的把百合花送給他。
「謝謝,可是我還是希望我以後有機會可以開一場蚌人的攝影展。」面對她,他真實的說出自己的心情,神情有些遺憾。
「放心,你一定可以的!我支持你。」海寧兒開朗地笑著說,樂於鼓勵他。
楚杰豫展顏而笑,這才仔細打量她,她今天很不一樣,打扮得像公主一樣。
「你今天好漂亮,就跟你送的百合花一樣美。」他沒有多想地月兌口而出。
「謝謝。」被他贊美,她害羞低頭。
「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我的作品。」他主動說。
「好啊。」她欣然跟上他的腳步。
他一幅幅地介紹自己的作品,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欣賞著掛在牆上的攝影作品,攝影主題各式各樣,有風景、人物特寫,每一幅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在被捕捉入鏡的那一瞬間,成為令人感動的畫面。
「你好棒,如果有機會,你其實真的可以成為世界一流的攝影師。」她發自內心地說。
「是嗎?也許吧,不過這只是我的興趣,我不會投注太多心力在攝影上。」提到這事,他神情有些憂郁。「你也知道我爸對我的要求,他不干涉我的興趣,條件是我要好好念書,以後才能管理公司。」
「所以你畢業以後要直接接下楚叔叔的事業嗎?」
「當然,我是獨子,這是我該負的責任,很多董事對我爸的總裁位置可是虎視眈眈呢!我爸從很久以前就在等我大學畢業,等我當完兵可以來公司上班,從基層做起,然後在最適當的時機接任總裁之位……」他話里有淡淡的無奈。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你的目標明確,不像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她大嘆一口氣,故意哀怨地皺眉。
丙然,她提起的話題順利轉移他的注意力,關心地問︰「真的嗎?所以你確定大學要申請國外的學校了?」
兩人邊走邊聊,關心著彼此的生活近況。
「嗯,反正以我的成績在台灣也上不了好大學,我媽也建議我出國念書,發展自己的興趣最重要。我計劃申請法國的幾所大學,我對生活及美學設計滿有興趣的,還有念餐飲也不錯,可以學調酒,有喝不完的美酒呢。」她一臉陶醉,但隨即又垮下小臉。「可是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申請入學。」
「听起來不錯……」只是,法國很遠……他的心莫名一陣揪痛。
他早就知道她會出國念書了,但這一刻听她親口這麼說,為何心像被剖成兩半似的難過?
以後,他們就要分隔兩地了。
攝影展結束後,他們去吃PIZZA,在外人眼里,他們就像情侶一般的甜蜜。
大學畢業後,楚杰豫很快就去當兵了,當兵期間,他和海寧兒仍是聯絡得很密切,只要有空,兩人就會一起出去看電影、吃飯,像情侶般,雖然都沒表達心意,但是兩人心中只有彼此。
一當完兵,他理所當然就進入自家公司上班,先從業務專員做起。此時她也已高中畢業,順利申請到法國的大學,如願以償將要前往法國念書。
楚杰豫得知這消息,一方面替寧兒開心,一方面也有些依依不舍,在她離開台灣之前的最後一個跨年夜,他決定約她一起去看一○一大樓的煙火,度過寒冷的跨年夜,並給她一個驚喜,正式向她告白。
她欣然點頭答應跟他一起跨年。
為了拍攝一○一的煙火,他早在半年前就訂好某家五星級飯店最高樓層的房間,陽台是賞煙火的最佳位置。
跨年夜剛好寒流來襲,街上的路人都包得緊緊的,他們也不例外。
他們下午就進飯店房間了,楚杰豫把攝影器材架設好,鏡頭對著一○一,準備就緒之後,兩人出門逛街。
楚杰豫因為已經開始上班了,現在出門習慣穿正式一點,襯衫、西裝褲加俊挺有型的黑色大衣,就像韓劇男主角一樣引人注目,她喜歡他這種風度翩翩、文質彬彬的模樣,英挺帥氣極了。
而十八歲的寧兒也穿得可愛大方,白色毛衣、牛仔褲搭配紅色大衣、白色靴子、黑白格紋圍巾,紅白分明,簡直是聖誕老公公的翻版,不!她是聖誕的小天使,讓楚杰豫看得目不轉楮。
變街逛到晚上,他們來到一家居酒屋用餐,點了日本料理和清酒,邊吃邊聊天,坐到快十一點半,時間差不多了,兩人才回飯店。
信義區的跨年活動早就開始了,眾星雲集,一個個精彩的表演熱鬧登場,由高樓陽台往下望,他們顯然不屬於擁擠人群瘋狂的那一群,但是,他們一樣熱烈期待煙火綻放的那一刻到來。
他表面上忙著確認攝影器材的位置,但其實只是做做樣子,心里正為了等會兒要如何開始告白而緊張。
寧兒很習慣地待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
他認真專注的模樣好迷人……她看得出神,好想……好想親他一口。她臉紅半天邊,天啊!她想到哪兒了?
他突然抬頭,無巧不巧,兩人正好對上眼,目光膠著,還來不及說什麼,下方跨年活動主持人已高喊五、四、三、二、一——
燦爛的煙火開始施放,震天價響的聲音吸引兩人轉頭欣賞這幅美麗的夜景,相機設定自動按下無數次快門,記錄下這值得紀念的一刻……
此時言語已不再重要,寧兒緊張的看著身邊的他,他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摟進懷里,深情的凝視著她,嘴巴無聲不知說著什麼,寧兒疑惑問他在說什麼,他沒有再回答,只是漸漸靠近,然後印上她的唇……
她的眼楮張得好大,內心充滿了緊張、激動和興奮、喜悅各種情緒。
這個吻讓她昏眩,她閉上眼楮,投入自己的初吻中……
他將她抵在牆上,熱烈地吻著,煙火照亮了他們的身影,跨年夜,這個吻將他們正式帶入情侶關系。
好一會兒後,煙火停了,他放開她被吻得紅腫的唇,輕輕地重復一次他剛才說的話。「我喜歡你,寧兒。」
她嬌羞地不敢看他,低頭輕笑,內心滿溢著幸福的感覺。
「你的回答呢?」他不準她逃避,一手執起她的下巴,要求她的回應。
「我……我也喜歡你。」她害羞地說,兩人彼此告白。
一直以來,他們像是形影不離的存在,彷佛天生就該在一起,就差沒有言語承諾,如今,他們終於正式成為情侶。
暗夜里,他們在陽台傾吐心聲。
「你出國後要乖乖的,不可以在法國亂交男朋友……」他緊張的要求。
「你辦公室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歡你,你不準背著我看別的女人。」她也不甘示弱地命令。
他大笑,把她攬入懷里。「我才不會,小傻瓜,我心中只有你,任何女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嗯,我知道,你要等我長大。」她甜笑著,在他懷里說著︰「等我長大,你來娶我……」
「一定。」他許下誓言。
海寧兒到法國念書了,雖然彼此依依不舍,但是對於她有再學習成長的機會,楚杰豫給予深深的祝福和支持,利用這四年,他也可以全心打拚事業。
自從他們交往後,彼此的長輩都很樂觀其成,這四年雖然兩人身在異地,但感情一點都沒變,偶爾有假時,楚杰豫會飛去法國看他的親親小女友,彼此各有一些追求者,然而他們的心中始終只有對方。
轉眼間,四年過去了,海寧兒順利拿到旅館管理學位,而二十八歲的楚杰豫也正式接掌企業,成為主太汽車集團的總裁。
海寧兒回國的那一天,對桂姨和楚家人而言是值得歡欣鼓舞的好日子。
但任誰也沒想到,好不容易她大學畢業回國,可以好好待在母親身邊,偏偏卻傳來不幸。
回國當天,桂姨一大早起床去市場買菜,準備料理一桌好菜為寶貝女兒接風,誰知道過馬路時不小心被一台違規酒駕的轎車高速撞上,送醫急救之後,仍回天乏術。
海寧兒開開心心的回國,看到的卻是楚杰豫蒼白著臉告知她桂姨出車禍的消息,她當場大哭,隨即跟他一起奔向醫院。
失去母親的殘酷打擊讓她無法承受,來不及見母親最後一面的她在醫院哭得十分傷心,陪伴在一旁的楚杰豫也紅了眼眶,楚遠更是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老天爺這是開什麼樣的玩笑啊?
難道這是報應?以前,他的妻子在世時,他對她不理不睬,導致她憂郁癥越來越嚴重,最後跳樓自殺,結束一生。鶯桂為此一直心懷愧疚,如今竟然也年紀輕輕四十九歲就離開了他……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作弄他們?沒有了母親,寧兒以後該何去何從?而他又該怎麼辦?
因為父親和寧兒都傷心過度,楚杰豫只好負責擔起打點桂姨後事的重責大任,對他來說,桂姨已經是他的家人了,他想好好送桂姨這最後一程。
一個禮拜過後,舉行完喪禮,回到楚家,楚遠強忍著悲傷對寧兒說︰「寧兒,不用擔心,以後我和杰豫就是你的家人,我們會代替你母親好好照顧你。」
「我爸說的沒錯,寧兒,」在一旁的楚杰豫也開口了,他來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誠摯地說︰「我很願意照顧你一輩子,對我和我爸來說,你和桂姨早就是我們的家人了。」
也許場面不適合,也沒有準備鮮花和鑽戒,但是,他的真心就是一切。
他說過要娶她,如今是該實現自己承諾的時候了。
他在她面前跪下,深情地向她求婚。「寧兒,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哭得淚眼婆娑,她點頭。「我……我願意,一百個願意,一千萬個願意……」
楚遠欣慰的看著這一幕,樂見其成。
相愛的兩人理所當然要步入禮堂,依照傳統習俗,他們要趕在百日內完婚。
婚後,他們決定住在家里,畢竟父親年紀大了,一家人住在一起方便彼此關心照顧。為了迎接家里的新成員,楚杰豫決定重新裝潢家里的房間。
寧兒喜歡白色,他貼心地依照她的喜好,替兩人的寢室做了改變,換上白色沙發和檜木制的大床、梳妝台、衣櫃,原木香讓人格外神清氣爽。
一切都就緒了,婚禮前一天晚上,楚杰豫應該早點上床休息才對,偏偏他就是睡不著。
月色美好,他到花園逛逛。
想起過去,想起從前,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到三樓房間的陽台……那是去世母親的房間。
那一年,母親就是從三樓主臥室的陽台跳下來,當場死了。
從此以後,父親關了這間屬於母親的主臥室,父親早跟母親分房很久了,十多年過去,這屬於母親的主臥室再也沒人進去過。
母親當年嫁給父親,鐵定也是風風光光的嫁進來的,過了一陣子幸福的生活,然後呢?是怎樣的生活讓母親情緒不穩,被憂郁癥纏身的?
他對母親沒有任何感情,但在結婚的前一天,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親,他回到屋子里,逕自走上三樓,打開母親的房間。
開了燈,燈光一亮,只見里頭家具完好,上頭都蓋著防塵布,門窗緊閉,讓空氣中有股發霉的味道。
他咳了咳,走向母親的梳妝台,坐在梳妝台前沈思。
十六年了,母親離開十六年了,記憶中他和母親沒什麼良好的互動,連一起合照的相片都沒有,但此時,他好想多知道一些母親的事。
他下意識地打開梳妝台抽屜,目光一閃,看到一本陳舊發黃的筆記本,他取出打開,上頭有著娟秀的筆跡,那是母親的日記——
「是溫鶯桂害我變成這樣的!這對狗男女,竟然在我的床上做那些丑事……楚遠是故意的,為了逼我答應離婚,冷落我、孤立我,把我關起來,就是要讓我發瘋,讓外人以為我不正常,是我生病了……沒人相信我的話,我想死,真的好想死,如果我真的死了,凶手就是這對狗男女!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日記掉落在地上,楚杰豫驚嚇地慘白著臉,一時無法反應。
每一天的心情都是血淚,字字句句都滿載著母親的痛與恨。
對照日期,那年正是他剛出生的時候,原來桂姨是父親外遇的對象,而母親深愛著父親,但卻是愛得如此心痛,連憂郁癥也是這場婚姻帶來的後遺癥。
案親和桂姨並不如他想像中的美好,相反的,他們是害死母親的凶手……
這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