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首善之區,這句話可不是白給的,皇帝住的地方,哪能容得盜匪橫行,自古以來,京城的治安力量都是最強的。
前清的時候有順天府的捕快,有九門提督衙門的步軍,現在有京師警察廳,有衛戍司令部,步軍統領衙門,養了不知道多少巡警、偵探、他們可不全是酒囊飯袋,偵破高手多了去了,只不過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合適的買賣就懶得動而已。
如今馬家放出這道懸賞令來,頃刻之間就傳遍了北京,黑白兩道的兄弟全都出動,連夜追捕小李子,動靜那叫一個大,排場比當年抓革命黨還氣勢。
有人就說了,大總統親自下令要抓什麼人,恐怕這幫伙計都沒這麼上心,這話對了,政府懸賞緝拿的賞格,層層克扣下來就剩不了幾個了,但馬家的賞格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說一千就一千,到時候把人逮來,一個子兒都少不了。
偌大一個北京城,其實沒多少人口,自打庚子之亂,八國聯軍打進來之後,京城人口銳減,到現在有將近二十年也沒恢復過來,內城還好些,外城很多胡同白天都看不見人影,到處都是空地,空房子,所有說,抓人容易,藏人也容易。
說抓人容易,是因為北京外來戶很少,都是知根知底的京城老戶,一般不敢窩藏罪犯,小李子也不是本地人,在北京沒啥親戚,基本上沒處可躲。
說藏人容易,是因為北京還是太大了,這小子要是往哪個破廟空屋里一藏,十天半月不出來,光憑黑道和警方的力量,還真逮不到他。
不過這難不倒巡警界的爺們,他們請京城丐幫出馬,協助搜捕小李子,說是丐幫,其實就是一幫組織松散的叫花子,隨便給領頭的幾個錢,他們就能幫著干些掏老鼠洞的髒活。
總之,重賞之下,全北京有能耐的人都行動起來,當天晚上,華清池連續被巡警署,偵緝隊、京畿衛戍司令部的人抄了三遍,小李子住的地方更是被搜了個底朝天,和小李子有過來往的人全都被調查問話連帶搜查,可李俊卿這小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蹤跡了。
澡堂子老板被馬老五派警察抓到局子里連夜拷問,終于得到一個有價值的線索,李俊卿和一個叫趙大海的人關系不錯,而這個趙大海和陳子錕又是鐵哥們,曾經在天橋一帶和自家二哥發生過沖突。
這幾條湊到一塊,李俊卿的下落就呼之欲出了,一大早上,馬老五就帶了一隊巡警趕到宣武門外大雜院,這里住的都是窮老百姓,用不著和他們客氣,馬警官一聲令下,巡警們沖進去翻箱倒櫃查戶口,按照戶口本對人頭,結果還是沒找到李俊卿。
把全院人集中起來,翻看著各家各戶的戶口本,馬老五泛起了嘀咕,一個個的問道︰「薛平順和薛寶慶哪去了?」
「他爹在車廠看夜,孩子在花旗診所拉包月,晚上不回來。」薛平順的老伴小心翼翼的答道。
「李耀廷呢?」馬老五又問道。
「回官爺,我弟弟在六國飯店當差,上夜班。」嫣紅賠著笑臉說道。
「趙大海呢!」馬老五當真惱了,合著院子里的青壯都不在家,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我爹不在家!」趙大海的兒子喊了一聲,隨即被大海媳婦緊緊拉住,捂住了嘴巴。
馬老五獰笑一聲︰「小孩,你爹到哪里去了?」
「你爹在這兒呢。」門口傳來一聲喊,大家扭頭一看,趙大海拎著幾根油條回來了。
馬老五怒道︰「趙大海,你把李俊卿藏到哪兒去了?」
「長官,你說啥呢,我听不懂。」趙大海剛從紫光車廠回來,順路買了點早飯,正遇到警察查戶口,他心里明鏡似的,偏偏要裝糊涂。
「哼,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華清池的搓澡工李俊卿,他犯事了,誰敢窩藏,同罪處理,你們都听明白了,別他媽裝蒜!」馬老五是真怒了,要是一般的案子他可不會這麼上心,二哥被人騸了,馬家的臉面都丟到天津衛去了,由不得他不急。
趙大海和馬老五也是老相識了,早年馬老五還沒披上這身巡警皮的時候,也是天橋附近的混混,和趙大海打過架,結過仇,後來趙大海到外地當鐵路工人,也就漸漸淡忘了,現在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馬老五一肚子邪火正沒處發呢,哪還能容得趙大海在面前耍嘴皮子。
趙大海冷笑一聲︰「您搜也搜完了,不是沒找著人麼。」
「我是搜完了,可我還沒問完呢。」馬老五一把將趙大海的兒子狗剩從大海媳婦懷里拽了出來,喝問道︰「你爹晚上在家睡了麼?」
狗剩年齡雖小,膽子卻不小,怒目圓睜道︰「呸,你是壞警察,我才不告訴你。」
馬老五大怒,屁大點的孩子也敢猖狂,頓時掄起了巴掌,趙大海哪能容他打自己的兒子,迅疾出手捏住了馬老五的手腕。
「你敢襲警!」馬老五大喊一聲,一個警察揮起槍托砸在趙大海後腦勺上,當時就軟綿綿的躺下了。
「大海!」媳婦尖叫著撲了上來,被警察們拖住不讓上前,馬老五掏出手槍,耀武揚威的指點著大雜院的住戶們︰「都給老子听清楚了,趙大海窩藏要犯,現在拿他回去問案,你們誰要是知道華清池搓澡工李俊卿的下落,就到警察署找我報告,重重有賞。」
說完拿手槍頂了頂帽檐,喝道︰「弟兄們,撤!」
巡警們拖著昏迷不醒的趙大海走了。
大海一家人手足無措,有人支招,趕緊去找薛巡長,他當過巡警,路子熟,準有辦法。
于是,大海媳婦在杏兒的陪伴下跑到紫光車廠,找到薛平順把事情一說,薛平順也慌了神,自古以來衙門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尤其是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進去之後不死也得褪層皮,就算是牽扯到別人的案子被抓去,沒有幾十上百塊大洋的疏通,肯定出不來。
別說薛平順已經不當巡警了,就是在任,也不過是個三等巡警,根本插不上話的,所以他也沒轍,只好去找陳子錕商量。
來到後院敲門進來,把趙大海被捕的事情一說,陳子錕還沒說話,里屋就出來一人,唇紅齒白,清秀過人,憤然道︰「我去投案,把大海哥換出來。」
「你就是李俊卿?」薛大叔到底是當過巡警的,頓時明白過來,道︰「你投案也沒用,反而坐實了大海的罪名。」
陳子錕道︰「是這個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你送走,我們就安全了。」
薛平順道︰「這事兒鬧的有點大,既然馬老五能到大雜院去搜捕,肯定也能到咱這兒來,得趕緊躲起來,要不然一鍋端。」
陳子錕心里一動,薛大叔說的有道理,警察既然能去找趙大海,就肯定也能來找自己,紫光車廠不過是個小四合院,藏不住大活人,也擋不住警察的搜查,況且自己和馬家還有宿仇,只要巡警上門,那就是一個魚死網破啊。
只有另想辦法了,陳子錕在屋里來回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剛安裝好的電話,靈機一動道︰「有辦法了!杏兒在不在?」
薛大叔道︰「來了,在外面呢。」
「讓她進來。」
薛大叔把杏兒喊了進來,陳子錕對她如此這般說了一通,杏兒滿口答應,拿了自己一身舊衣服讓李俊卿換上,又幫他梳洗打扮起來。
……
巡警們果然沖著紫光車廠來了,一隊人馬拎著警棍和警刀開進了胡同,迎面兩個大姑娘走了過來,見到這麼多警察,頓時嚇得花容失色,低著頭匆匆而過,警察們瞥了一眼,心說這倆閨女一個比一個俊啊,要不是趕著辦案子,說啥都得調戲一番。
他們光顧著看臉蛋和身材了,卻沒注意到其中一個「姑娘」的腳特別大。
轉過胡同口,杏兒和李俊卿嚇得後背都被汗水塌透了,心也砰砰亂跳,回頭看看沒人跟過來,趕緊叫了一輛洋車,吩咐車夫道︰「去克勤郡王府。」
巡警們砸開了紫光車廠的大門,扣押了所有的車夫,搜遍了全廠也找不到李俊卿,而且車廠的老板陳子錕也不見了蹤影。
馬老五隨後趕來,親自搜索了一番,依然是一無所獲,氣的他暴跳如雷,詢問手下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手下囁嚅道︰「來的時候,胡同里有倆小妞,我尋思著咱們要抓的是男的,就沒盤問。」
「啪」馬老五抬手賞了他一個脆的,「廢物,李俊卿那小子長的就像娘們,給我追,還有那個陳子錕,見到也給我抓起來!」
……
馬家的勢力雖然不算大,但是有賞格在那兒擺著,各路人馬無不盡心,火車站、北京各個交通要道、城門口的守兵和巡警,都瞪大了眼楮搜尋著目標。
一輛黑色的汽車駛到了西直門,守衛城門的大兵認識這是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府上的汽車,每天都要經過這里去香山慈幼院的,他們哪里敢攔車檢查,一個個站的筆直敬禮,汽車一溜煙就出了城門。
出城十余里,汽車停下,換回了男人裝束的李俊卿沖陳子錕道︰「陳大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請受我一拜!」
這就一個頭磕下去,早被陳子錕攙住,「兄弟,別客氣,這點錢你拿著,走的越遠越好。」說著掏出十五塊大洋塞到李俊卿口袋里。
李俊卿眼中含淚,拿著還帶著體溫的銀元,用力的點點頭︰「陳大哥,後會有期。」說完大踏步的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目送他背影遠去,陳子錕才上了汽車,對汽車夫道︰「兄弟,回北京,我還有事情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