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斜陽夕照,遠處炊煙裊裊,一派田園風光,可是此時誰也沒有心情欣賞風景,只有盡快趕到政府軍控制的城鎮才能確保安全。WwW.CaiHonGWeNXue*(*)
陳子錕從匪窟里救出來五位女眷,除了鑒冰之外,其他都是西洋人,其中兩個美國人,一個法國人,一個英國人,腳上都沒鞋子,魯南地區的山路可不比平坦整潔的高爾夫球場,一路走下來,她們的赤腳上遍布傷痕,鮮血淋灕,可硬是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疼,深深的恐懼已經讓她們忘記了痛苦。
「女士們,加把勁,前面就是臨城了。」陳子錕催促道,可這幫太太們卻挪不動步子了,整整三天匪窟驚魂,幾乎沒合過眼,沒吃過東西,又走了這麼多山路,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女士們,我不得不提醒你們,這里是土匪肆虐的地方,隨時會有另一股土匪沖出來把咱們抓走。」不得已之下,陳子錕只好出言恐嚇她們,他這話半真半假,臨城一帶確實匪患嚴重,不過孫美瑤他們干了這麼一票大買賣之後,官兵雲集臨城,其他土匪暫時不敢出來劫道了。
听他這麼一說,女士們強打精神,互相攙扶著繼續踏上旅途,陳子錕見其中一位法國太太實在累得不行,便上前背起她健步如飛,走了幾百米又返回來背另外一個,太太們感動的眼淚嘩嘩的,不停的說著感謝的話。
天漸漸黑了下來,忽然前面出現一群黑影,緊接著是拉槍栓的聲音和魯南口音的喝問︰「口令!」
太太們頓時嚇得瑟瑟發抖,蜷縮成了一團,她們還以為陳子錕的話應驗了,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陳子錕從容答道︰「不要開槍,我是陸軍部特派員陳子錕,我救了五個人質回來。」
對方應道︰「拍著巴掌過來。」
陳子錕照做了,拍著巴掌走過去,對方果然是第六混成旅的官兵,大概一個班的人數,裝備著漢陽造步槍,班長提起馬燈端詳陳子錕,怎麼看也不像是陸軍部的官兒,反而像是土匪的探子。
「拿了!」班長一聲令下,七八只步槍頓時瞄準了陳子錕,無奈之下,他只好舉起了雙手,一槍托砸在後背上,當場趴下,被官兵五花大綁起來。
太太們遠遠看見陳子錕被放倒,嚇得尖聲慘叫,官兵們沖過去一看,果然是幾個西洋女人,頓時大叫道︰「趕快報告連長,救到人質了。」
連長聞報,立即調了一輛馬車去把人質接了回來,山東陸軍屬于地方部隊,軍容風紀極差,軍裝都不統一,再加上夜色朦朧,看起來和土匪無甚差別,太太們以為真的又被另一伙土匪綁了,哪還敢說話。
……
其實這里距離臨城已經很近了,消息迅速傳到中興旅社內,正在設宴款待貴賓的嶧縣縣長和第六混成旅的旅長驚喜萬分,慌忙向北京來的特派團做了匯報。
吳毓麟听說救回來五個人質,頓時大喜過望,那些外交官和人質家屬們也欣喜若狂,大伙兒也顧不上喝酒吃飯了,一窩蜂的出來迎接人質。
當人質們看到西方人的面孔時,才真正明白自己獲救了,一個個大放悲聲,痛哭流涕,場面蔚為壯觀,把她們接回來的大兵們洋洋自得,腰桿挺得筆直,仿佛人質真的是他們救回來的一樣。
美國武官助理史迪威少校有些疑惑,為什麼只有五個人質獲釋,其他的人質在哪里,這些人是土匪故意釋放的,還是自己逃走的,再或者是被人救回來的,這一切都需要梳理,正當他準備詢問人質的時候,忽听一個女人大喊道︰「快把我丈夫放了,是他把我們從土匪窩里救出來的。」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在場官餃最高的交通部總長吳毓麟和顏悅色的問道︰「這位太太,您丈夫現在哪里?」
「被他們抓起來了。」鑒冰一指官兵。
吳總長拉長了臉︰「怎麼回事?」
山東陸軍第六混成旅的旅長何峰鈺也跟著喝道︰「怎麼回事?」
那連長慌了神,趕緊解釋︰「報告旅長,弟兄們抓了一個土匪。」
「帶過來。」何峰鈺下令道。
于是,五花大綁的陳子錕被押了過來,臉上幾塊青腫,鼻子里還流著血,鑒冰立刻撲了上去,抱著他的脖子嚎啕大哭,那四個西洋女人在也跟著上去一通哭,五個女人鼻涕眼淚一把抓,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陳子錕就是救她們的英雄。
「怎麼回事?」吳毓麟的臉拉的更長了,他雖然不認識陳子錕,但這張臉總是有些熟悉的,分明是特派團的成員之一,怎麼變成土匪了。
何峰鈺知道自己這幫手下盡是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此刻可不是護犢子的時候,他也跟著厲喝道︰「怎麼回事!」
連長急的抓耳撓腮,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手下說抓了個土匪,他就帶兵過去了,還把「土匪」揍了一頓,哪知道揍錯人了,這事兒可大可小,較真的話,旅長一生氣都能把自己斃了。
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何峰鈺更加惱怒,罵道︰「一幫飯桶,給我拉出去斃了。」
關鍵時刻,陳子錕卻幫這位可憐的連長解了圍︰「誤會而已,第六旅的弟兄們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精神太緊張了些,不怪他們,都怪我打扮的太像土匪了。」
這話說的漂亮,大家都有了台階下,何峰鈺本來也不打算槍斃部下,听陳子錕求情便就坡下驢道︰「暫且饒了你的狗命。」
特派團一到,五個人質就安然歸來,吳毓麟覺得自己臉上很有光,臉色多雲轉晴,正準備說兩句漂亮話,那邊史迪威已經沖了上去,擁抱陳子錕道︰「陳,你是一個勇士,一個英雄!」隨即轉身用英語大聲宣布道︰「這是我的朋友,陸軍部的陳子錕中尉,是他救回了五個人質!」
洋人們頓時鼓起掌來,中國人雖然听不懂英語,但也能听出來洋大人們心情不賴,便也跟著一起鼓掌湊個熱鬧。
「噗」的一聲,鎂光閃耀,阮銘川將這一刻定格在照相機里。
……
雖然只有五名人質歸來,但卻成功打開一個突破口,至少可以了解到土匪和人質的詳細情況,進行到一半的宴會草草結束,人質們被安排到中興煤礦旅社的貴賓套間里,洗澡水、熱湯熱飯和溫暖舒適的被窩在等著她們,而陳子錕則被請進了會議室。
此時陳子錕已經換回了他的中尉軍服,威風凜凜的走進會議室,軍官們齊刷刷的向這位低級軍官敬禮,他也很利落的回了一個美式軍禮,當仁不讓的坐在了長條桌盡頭的位子上。
若論軍餃和職務,萬萬也輪不到陳子錕坐這個位子,此時棗莊一帶已經匯聚了山東陸軍數萬人馬,肩膀上扛將星的就好幾個,上校中校就是滿街走,就算他是陸軍部下來的,也斷然沒有讓一個小小中尉主持大局的道理。
中國人講究資歷和輩分,但洋大人們可不管這一套,自打鬧義和團之後,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已經有二十多年沒出現過這樣大規模攻擊西方人的案子了,被綁架的人質來自英美法比意大利墨西哥,而且里面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角色,這幾天東交民巷都炸了窩的,要不是公使們壓著,美國海軍陸戰隊說不定都殺過來了。
所以,這件大事上,壓根就沒有中國人的發言權,洋大人們說讓誰主持,就得讓誰主持,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陳子錕會說英語法語,又是西點軍校畢業,行為作派與西方人無異,何況又是他深入匪穴救回來五名人質,放著這樣一個人不用,難道用那些肥頭大耳的中**閥?
這次深夜召開的軍事會議規格極高,從濟南趕來的山東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都出席了,美英法等國的駐華武官也列席了會議,棗莊中興煤礦公司內燈火通明,警衛森嚴,如臨大敵一般。
面對在座的督軍、省長和師長旅長們,陳子錕絲毫不怵,但也絕不托大,他可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陸軍部正在關禁閉的三等科員而已,萬一被金次長知道自己私自跑到山東,還冒充陸軍部特派員的話,光這個罪名他就吃不消。
想要咸魚翻生,唯一的辦法是利用眼前的機會,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的,所以,絕不能得罪這些地頭蛇。
「諸位,有件事情說明一下,其實小弟算不得什麼英雄,只因小弟的內子也在這趟車上,被土匪劫為人質,所以小弟才星夜趕來,冒死潛入匪區救人,若非諸位盡力進剿,恐怕我早就死在山上了,在此小弟謝過大家了。」說著,陳子錕向眾人拱手致謝。
話說的不卑不亢,真情流露,還順道給山東軍方戴了頂高帽子,在座的將軍們心情立刻舒暢起來,看著這個陸軍部的小中尉也覺得順眼多了。
何峰鈺道︰「小陳,你不要謙虛,說說救人的經歷吧。」
陳子錕便一五一十將自己的經歷和盤托出,並不隱瞞什麼,听到孫美瑤名字之時,何峰鈺一拍桌子怒道︰「我早就猜到是這廝做的好事!」
原來孫美瑤乃是本地慣匪,聚眾數千人呼嘯山林,報號山東建國自治軍,他的大哥孫美珠就是被何峰鈺的第六混成旅捕獲並且處斬的,孫美瑤和何峰鈺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次劫案在第六旅的防區發生,不得不說是孫美瑤給何峰鈺送的一份「大禮。」
接下來,何峰鈺向大家介紹了孫美瑤匪幫的具體情況,這伙土匪大約有五千人槍,游蕩在鄒縣、滕縣、嶧縣一帶山區,官兵多年清剿也未見成效,此次劫案發生後,第六旅盡力追剿,可是區區幾千人馬撒在茫茫大山里,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剿了兩日,連土匪的準確位置都未能鎖定,可見土匪之陰險狡猾。
「狡兔三窟,莫過于此啊。」督軍田中玉深知魯南剿匪之難,不禁感慨了一句。
「我知道土匪在什麼位置。」陳子錕接過了何峰鈺的話頭,起身走到牆上掛著的軍事地圖前,指著上面的一個點道︰「他們應該在這里,抱犢崮巢雲觀。」
何峰鈺道︰「你熟悉山東地形?」
陳子錕搖頭︰「未曾來過山東。」
何峰鈺道︰「據你所說,進出都是臉上蒙了黑布的,如何得知土匪藏身之處就在抱犢崮?」
陳子錕道︰「我在匪穴之時,曾經測量過周圍幾座山峰的相對距離和高度差,正好可以和這個位置對應起來。」說著再次戳了戳有等高線標注的軍事地圖。
何峰鈺奇道︰「你是怎麼測量的?」
陳子錕笑笑,伸直右臂,挑起大拇指,一眼睜一眼閉,道︰「這是簡易測距法,我在西點學的,有時間我可以傳授給何旅長的弟兄。」
下面的督軍田中玉暗暗點頭,對身旁的省長熊炳琦道︰「此子倒是個人才,不如把他調到我們山東來。」
熊炳琦在當省長之前,做過曹錕的參謀長,听說過陳子錕的名字,這會兒作出一副成竹在胸、風輕雲淡的樣子,輕輕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你調他,吳子玉非和你拼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