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悅來客棧陳老板的兩口子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客廳里掛著「拾金不昧」、「助人為樂」等錦旗全是這幾年贏得的贊譽,來來往往的誰不是苦命人,親人在坐牢,他們舟車勞頓含著傷痛而來,看了一眼就走,都不容易。——陳老板常說。
一樓夫婦是來自革命老區紅安農村的一對農民,獨生兒子在J市打工,因討要工錢無果,將工頭打傷,被判八個月,兩口子幾百里迢迢來到看守所,住悅來客棧幾宿,和陳老板一拉家常,居然扯出點遠房親戚,在陳老板夫婦的建議下,將沒有賠償出去(賠償工頭的醫療、誤工等損失)的幾千塊錢投資做起了早點生意,沒想到很快生意就興旺紅火起來。
陳老板夫婦這幾天憂心忡忡,住二樓的時髦女郎愁容滿面,似乎兩天沒吃東西了,估計親人在看守所關押,這孩子年輕,沒經過太多的風浪,萬一想不開,在這小小的客棧有個三長兩短的,他們可擔當不起。
晚上七點多鐘,老板娘決定下去開導開導她。
「咚、咚、咚。」老板娘已想好怎麼開口,跟著就敲起了202的門。
「曾姑娘,是我」!見沒人回答,側身听了听動靜,繼續敲門道︰「我是樓上的老板娘,進來送開水的!」還是沒動靜,老板娘急了,連忙從兜里掏鑰匙,模了半天沒模著,匆匆上樓去取。
紫鵑此刻正和楚田約會。
楚田善于策劃浪漫,總能出乎意料制造出獨一無二的氛圍,今晚他把辦公室的所有燈滅了,讓紫鵑來找他。
黑燈瞎火的,只能憑平時對空間的記憶來找路,紫鵑屏住呼吸,張開雙手慢慢模索著,無窮無盡的黑讓她感到害怕,沒有一絲聲響,這家伙搞什麼鬼,一點也不好玩!
「哎!別玩了,我不喜歡這種游戲!」紫鵑對黑黑的空氣說了一句,無聲的一句,她說不出聲,喉嚨是干涸的,嗓子是嘶啞的。
他或許根本就不在這個辦公室,要不她應該能听到他的心跳,她對他的心跳太熟悉了,「咚!咚!咚!」
燈忽然打開了,太亮刺得她睜不開眼,但恍惚還能看見辦公室的情形,楚田被反綁著雙手,嘴里塞著一支臭襪子,滿臉是血,邊上三四個人正拳腳相加。
「住手!」紫鵑這一句喊出來了,但並沒止住他們的繼續毆打,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家伙徑自向她撲來,定楮一看,居然是看守所所長歐陽明泉。
他目光凶狠,步伐輕快,紫鵑想跑,腿腳無力,像踏在虛無之中,根本跑不動,眼睜睜地被他劈了一掌,脖子生痛。
「紫鵑!」是誰的聲音這麼熟悉而慈祥?
「你醒醒!你怎麼哪?」聲音怎麼帶著哭腔?
「曾小姐,你醒醒!你媽來了!」
媽!難道和媽隔了一個世界,怎麼听著聲音見不到人呢?
兩滴熱淚掉在她的臉上,繼而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往她臉上砸。
「媽!」紫鵑醒了,沙啞的喊了一句。
「鵑兒!你這是怎麼哪?」母親淚如雨下。
「我脖子痛,好像落枕了?」紫鵑擦了擦她媽的雙眼,繼續道︰「媽,我不會有事的!」
老板娘從旁邊遞上一杯溫水,「曾小姐,喝口水!」她側身坐在床的另一邊,繼續道︰「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鵑,你這是何苦呢?」她媽邊給她揉脖子,邊止不住眼淚︰「听洪律師說一個多月就出來了,況且這兒的所長也招呼過了!」
「唉!」紫鵑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心中的苦和那份懺悔,只有她自己知道,無從訴說。
七十
黑色A6此刻正停在悅來客棧前面一百米。
曾書記在車旁來回踱步,他吸了口「黃鶴樓」緩緩吐出,借助昏黃的路燈,
看眼前風雲變幻。
那天從醫院出來,正琢磨紫鵑的去向,政法委書記賀長春電話打進來了。
「喂!曾書記嗎?」「賀三佔」的聲音很低沉,語速不緊不慢。
「嗯!是我!有事嗎?」曾書記從心底厭惡此人,在他印象中「賀三佔」就象稻田里的泥鰍,有水時在水稻叢縫里自由自在游蕩;無水時在稀泥巴中也能鑽來鑽去,來無影去無蹤,永遠不留痕跡,稍有聲響,便攪起一團漣漪,消失在混濁或陰暗之中。
「明天法院首次公審一批醉駕,市里各新聞媒體都過來,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賀三佔」不懷好意的暗笑。
「是嗎?」曾書記假裝不知,「這事好像不需要我出面吧?公檢法的事都歸你管呀!」
「曾書記,我是要去的!剛才有人告訴我說四個人中好像有一個是您女婿,不知——」「賀三佔」等著對方接茬。
「你是堂堂的政法委書記,能相信道听途說嗎?」曾書記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里暗暗一震,依然平靜地答道,他的矛頭每天都在磨,句句都在出擊。
「那——算了吧!嘿嘿!」「賀三佔」干笑道︰「法院說本來這事是可延後處理的,我的態度是征求您意見!」他不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我女兒還沒出嫁,哪來的女婿,簡直亂彈琴!」曾書記憤怒起來聲音鏗鏘有力。
「我來調查一下誰在造謠,居然造到您身上去了,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芙蓉酒家里,「賀三佔」還在回味剛剛過去的粉紅*孩,眼楮卻惡狠狠地瞪了「泥菩薩」一眼。
曾書記在地上掐滅了「黃鶴樓」,環顧四周,沒有垃圾桶,隱隱約約看見看守所門口好像有個垃圾堆,就慢慢朝看守所走去。
剛扔完煙頭轉來,遠遠就看見紫鵑被她媽和一中年婦女攙著,一步一步朝A6走去,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媽,我想打車到醫院」紫鵑沒看她爸一眼,冷冷地說。
「這兒哪有出租?再說你爸他——」她媽示意曾書記過來幫忙扶一把。
「您是曾小姐她爸吧?這幾天——啊?您是?您是?」悅來客棧的老板娘驚呆了,她腦子好使,一下子就反應過來A6和A6的車主是誰。
「我沒這樣的爸,也坐不慣這麼豪華的車,我暈車,只能坐富康夏利之類的!」紫鵑扭著頭,掙月兌了她爸的手。
「你——」曾書記在家庭矛盾的處理上長期沒找到良策,他也許根本不想找,對于人民內部的斗爭他沒打算贏,他虧欠她們母女太多。
由遠至近的燈光在他們身旁停住,從夏利車上爬出一個矮男人出來,紫鵑雙腿一硬,三步邁進了副駕駛座,留下幾個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