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柒拾捌
楚田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見紫鵑什麼也沒說,奪門而出,掙扎著爬起來,望著匆匆離去的背影追問道︰
——你怎麼回事?怎麼動手打人呢?
——我做錯什麼啦?
他邊問邊劇烈地咳嗽,頭越發痛得難受,眼珠子都快咳出來。
沒有回音,只有大門外傳來呼呼的風聲。
怎麼回事?
怎麼一聲不吭過來邊哭邊抽人,我做錯什麼啦?
我什麼也沒做啊!無非是發點牢騷,不順心誰還不發點牢騷呢?至于這麼小家子氣嗎?
簡直不可理喻!
楚田躺在病榻上,想不通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記起剛才書房里 啷 啷的聲音,疑惑著是不是隔壁出現了什麼狀況。
他哆嗦著裹起睡衣,晃晃悠悠來到書房,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七八本書橫七豎八躺在地板上,IPAD屏幕被砸碎,裂痕累累,書桌上顯然被掃蕩過,宣紙和毛筆全都散落在地板上,幸好硯台已放進了抽屜,否則這書房地面豈不成潑墨畫?
楚田懊惱不已,這官僚家庭怎就盡出這種嬌生慣養的野蠻女孩呢?幾句不對就過來砸東西,這還沒結婚呢,如果真正進入家庭成天磕磕踫踫,還不把家里給砸個稀巴爛?
我恨!
只听「咚」的一聲,楚田沉悶地一拳擂在書桌上,軟綿綿沒力!
滾吧!
滾得越遠越好!
這是什麼世道?獨生子女難道都是這樣矯情,話不能深也不能淺,一句不對就翻臉?
他眼里冒火,嗓子冒煙,嘴里想罵人,可罵不出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在心底罵,罵完紫鵑再罵自己,自己不問身世不分青紅皂白就在S市和對方上床,釀成苦果,先是醉駕坐牢後是沒見夏霏最後一眼,跟著企業資金出問題,生理上還出現嚴重的性功能障礙,還被曾凡祖在公司指著鼻子罵!
從三月份曾紫鵑在禾田集團走馬上任後,似乎就沒發生過什麼好事,霉運圍繞著楚田反反復復,直到今天折磨成病!
夏霏,你究竟安排了一個什麼樣的「掃把星」走進我的生活?
唉!
楚田哀嘆一聲,苦不能言,默默轉身回到臥室,模模火辣辣的左臉,看見紫鵑遺漏在地上的一件深紫色抹胸,惡狠狠地踏上去,踩上一腳還不解恨,抬起腳繼續揉過去,把深紫色和那一堆衛生紙搓在一起,嗓門一癢,跟上一口惡痰吐在上面。
滾吧!
滾得越遠越好!
這種嬌氣的女人不適合我!
他看著床前一堆垃圾,也無力去打掃,順勢躺下,心里想著︰就讓這些垃圾在病榻前伴我一會吧,或許我自己就是垃圾,活該受罪!
他就這麼生著悶氣,這麼迷迷瞪瞪回首往事,迷迷瞪瞪進入夢鄉。
只有在夢里,才能真切地回到過去,回到清貧卻其樂融融的過去︰
「軟腳坡」四合院里的氛圍,永遠是其樂融融,這氛圍沿襲了幾百年的歷史,據漢陽縣志上記載,原來舊社會這里最為繁華,「軟腳坡」全長四百多米,兩邊大紅燈籠高高掛,每逢夜幕降臨,達官貴人聚集于此,高興而來滿意而歸。
這個四合院的傳說是他在十多年後返回武漢時,偶爾在《楚天都市報》的地方風俗版面上看到的,當時他看得啞然失笑。
——自己居然住進了傳說中的風月場所。
1993年的夏天,從醫院打著夾板石膏回來,獨臂新教師楚田同志的飲食起居就成了很大問題,單身宿舍自然少不了夏霏的進出,端茶倒水連帶洗衣打飯,都是夏霏在照料,楚田很過意不去,對她說︰「真的很不好意思,以後如何報答你才好呢?」
「那你干脆教我中文,呵呵!」夏霏正在幫他疊衣服,面帶桃花含笑說道。
「你喜歡文學?」楚田坐在床上,背靠著木板隔牆。
「就是啊!一直很崇拜你們這些懂詩詞歌賦的,感覺很浪漫很浪漫的!」夏霏把疊好的衣服放進塑料簡易衣櫃,一層一層摞好,衣櫃下面全是書,外國名著佔多數,《莎士比亞全集》、《普希金詩集》、《托爾斯泰全集》、《荷馬詩集》等等,她隨手拿起一本,問道︰「這些你都看過?」
「是啊!都看過!」楚田對夏霏小聲說道︰「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還神叨叨的!」夏霏找把竹凳子坐在床前,側耳听道。
「那下面的書都是我在書店偷的!」
「啊?」夏霏嚇了一跳,像看到外星人似的,大眼楮盯著楚田,以為他在開玩笑。
「真的嗎?」
「真的!你不知道我家里窮啊,每月我爸就給20塊錢,哪買得起書呢!」楚田認真地回道。
「你怎麼干這種事情呢?」夏霏聲音有些變調,重心向後一仰,竹凳子的一只腳卡進下面的木地板縫里,差點摔倒。
正好八姨媽從門口經過,探頭看到這一幕,搖搖頭走開,她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看人賊準,她第一眼對楚田就沒什麼好印象。
「魯迅先生說過︰讀書人竊書不為偷!」楚田還在咬文嚼字,看夏霏的眼神黯淡下來,趕緊補上一句︰「以後這些書都要捐出去的,要不你看完了咱把它捐出去?」
「這還差不多!」夏霏認為自己沒看走眼,他品質不壞。
「我教你寫詩吧!」楚田調笑道。
「我很笨的,嘿嘿!」夏霏看看手表,對楚田說道︰「該吃藥了,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待會吧!」楚田好為人師的勁頭剛上來,開始長篇大論地講起詩詞歌賦的平仄關系,從辛棄疾的西江月講到毛澤東的沁園春,從李清照的聲聲慢講到陸游的釵頭鳳、、、、、、。
那段沒有物欲橫流的日子,如江南絲竹般的音樂,輕柔抒情,悠遠綿長,緩緩地在四合院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