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兵歌 非常探家(五)

作者 ︰ 盧森林

傅家莊被一條小河環繞著,小河邊是一條曲曲彎彎的石徑。傅天雷一家三口一步步走到,村口那棵參天古樸的大樟樹前,桂巧雲有點累了,一墩在樹下歇息起來。傅天雷放下兒子平平,興致盎然地指著樹邊的一口古井問︰「巧雲,還記得這口井嗎?」

「怎麼能不記得?這可是全村人當年的活命井啊。听老一輩子講,這口井底臥著一條小龍,長年吐珠噴玉,就是為了報答救過自己命的傅家始祖呢……」

妻子把這個故事倒背如流,傅天雷禁不住夸起自己的女人︰「沒想到你的記性還是那麼好……」

「你才知道呀,忘了咱爸媽都是當教師的了,從小受過很好的教育呢,要不是招工進了工廠,說不定也成了什麼師什麼家了呢!」桂巧雲有些不滿地噘起了嘴。

「你呀,這輩子就這個命!」

「什麼命?你倒是給我說說清楚,說呀!」

妻子不依不饒起來。

「只配當我老婆唄!」傅天雷有點壞壞地笑了。

「就你命好,命好為什麼不娶人家司令女兒當老婆?」桂巧雲厲言正色地,「今天你給我听好了,這輩子只配做我的男人,要是想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哼!」

倆人本來聊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麼地,傅天雷竟摳到妻子哪根酸筋,惹得她不快了。他趕緊閉了嘴巴,不再言語。心里卻比什麼都明白,妻子劍鋒所指,無非是那些個漚爛發霉的了的舊聞軼事——

18歲那年,傅天雷高中畢業,跟所有的應屆生一樣被秋風掃落葉似的趕回了家,父親那時正年富力強,在村里當著有「土皇帝」之稱的大隊支書。不久,從城里分來一撥知青相繼來到村里,王麗娜、桂巧雲都在其中。听父親說,這兩人其實是來尋求蔭庇的。桂巧雲的父母原先是村小教師,父親早年被打成右派,亡命獄中,沒等到女兒成人,母親也得了不治之癥撒手人寰,臨終前將女兒托付給傅父。王麗娜的父親——地區軍分區王司令是傅父朝鮮戰場上一條戰壕的戰友,兩家的關系一直好得跟親兄弟一般。王麗娜畢業那年,正趕上白卷英雄甚囂塵上的時候,老父親緣于老戰友的關系,就把女兒送到了傅家村接受再教育。而傅天雷恰好也是這年高中畢業,自然與村里的知青們走得特別近。傅天雷天生有一幅好身骨,高大英俊,又樂于助人,加上老父是支書這層特殊身份,因而備受知青和村里人的關注。當時人們眾口一詞說,雷子必定是第一個跳出農門的,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兩年下來,第一個離開農村上大學的並不是傅天雷,而是王麗娜。之後又有人預言,雷子與司令的千金早已私定終身,要不了多久就雙雙展翅高飛了。但結果證明也不是那麼回事。傅天雷沒有被保送上大學,而是憑著自己強壯的體魄去部隊當了兵,幾年後如願以償地提了干。老支書的媳婦也不是別看好的王麗娜,而是在知青中默默無聞的貧女桂巧雲。憑心而論,拿王麗娜與桂巧雲相比,王麗娜的家庭背景遠遠勝過桂巧雲,傅天雷對王麗娜的好感也遠在桂巧雲之上。至于傅天雷為什麼棄王擇桂,除了傅家父子這外,恐怕再也沒有人知曉了。

「你楞什麼楞,是不是想起了什麼讓你牽腸掛肚的事了?」

妻子抱著兒子不滿地瞪著傅天雷。

「嗯,嗯!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沒什麼的,快到家了,走吧!」

傅天雷帶著一絲尷尬應承著。

一幢依山而建的典型的南方農家居屋,進門是正廳,兩邊各有一間臥室。大門開著,表示主人沒有走遠。

「傅爺爺,來客人啦!」隨著孩子們的喊聲,老父從屋後的菜園地里鑽了出來。

一家人在堂屋見了面,激動得人人笑容滿面。尤其讓老父開心的是,孫子平平已經會用稚女敕的童音喊「爺爺」了,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漾著幸福,抱著孫子左親右親,仍覺得沒個夠。

當天晚上,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吃起團圓飯。傅天雷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開旅行包,將里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取出。

「爸,沒什麼孝敬你老人家的,這是兩瓶洋河大曲,干活累了解解乏。這是一張狗皮褥子,還是去年托人買的,一直沒機會給您送來。」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先把褥子給我收起來,到了冬天這條老寒腿正用得上呢。雷子,你把洋河打開,今天咱爺兒倆得好好喝兩盅!」老父喜孜孜地夸著兒子,轉身進了廂房。

「好哩!」

桂巧雲恰到好處地遞上兩個小碗。傅天雷啟開瓶蓋,在父親碗里倒上一小半,自己也倒上半碗。

「滿上,都滿上!」老父從廂房出來,見自己碗的酒少了,立即糾正道。

「爸,你年紀大,少喝點。今天就想陪你說說話。」

「不行,滿上再說。今天是喜氣盈門,得喝!雲兒!你也來坐。」

桂巧雲應聲走來,抱起兒子,在桌的下方坐下。

老父正經八百地端起杯子︰「今天咱家爺孫三代都齊了,雷子,端起酒來,雲兒,你就以茶代酒,一起喝個痛快。」說完,一仰脖子,半碗酒已經落入肚腸。

「爸,慢點喝,慢!」

傅天雷很久沒見父親這樣豪飲了,不得不阻攔一下。

「你喝,喝了老父我有話說」。

傅天雷也一口氣喝了半碗︰「爸,說吧!」

老父夾了一口菜在嘴里嚼著︰「雷子,去年這個時候,我從早到晚就守著家里的這個廣播听啊听啊,里面天天都在講前線打仗的事哩。我這心里頭就一直在犯嘀咕,會不會雷子的部隊也上去了?後來果真就傳來你去邊境的消息,我想事情怎麼就這麼巧,三十多年前老子上了朝鮮戰場,三十年後兒子也偏偏趕上了趟……」

「當兵打仗,天經地義。爸!打仗對你們這代軍人來講太家常便飯,小事一樁啦!現在反而……」

傅天雷盡可能輕松地說。

「不好比的,現在是和平年代嘛,誰不希望過安耽日子?再說了,老爸也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

老父說著,竟動情地揩起眼淚來。

「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爸!我還要告訴你,咱們猛虎連個個是好樣的,能攻善守,出了好些功臣呢!」

桂巧雲見機插話︰「那你這個連長,也大功告成了?」

「我當然不是孬種,不過功嘛——我讓了!」傅天雷梗了一下說。

桂巧雲大惑不解︰「讓了什麼功?憑什麼要讓?」

「一等功。是我自己提出來的……」

「你呀,真傻!傻瓜一個!!」

「打過仗的人跟平時不大一樣的,見過血腥場面的人對什麼都無所謂了。」

「你無所謂不要緊,人家卻有所謂,不信你走著瞧!你呀你,就是這麼死心眼,叫我怎麼說你好呢……」

老父說話了︰「雲兒,你別埋怨雷子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想當年我也是這樣,打完仗以為萬事大吉,成天念叨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死活要求回家。雷子,你比我強,好歹干上一個連長,千萬別學你不出息的老子,一定要在部隊好好的,能干多長干多長……」

「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能干出點名堂來,就把巧雲娘兒倆帶出去。這一年多來,巧雲可是吃了數不清的苦,實在對不起,巧雲,這杯酒算我陪罪了……」

傅天雷說完,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我也不指望你能大富大貴,只要能跟著你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就謝天謝地了。我是這樣想的,要麼你月兌了軍裝回來咱一塊過,要麼將我娘兒倆帶到大城市,如果能如我這個願,我桂巧雲這輩子就是當牛做馬也認了!」桂巧雲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把抓過酒瓶,把瓶中酒全部倒在丈夫的碗里,然後一氣喝干。

「沒酒了,再開,雷子把帶來的那瓶酒也開了。」老父晃了晃酒瓶說。

傅天雷為難地說︰「爸,別開了吧,喝多了傷身。」

老父有點惱怒地︰「開!既然把話說開了,那就說個痛快」。

傅天雷只得將剩下的那瓶酒啟開,老父搶過酒瓶,將兩只空碗一起倒得滿滿蕩蕩。

「爸,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雷子你今天是怎麼了,老子想喝酒都不讓痛快?我問你,剛才巧雲說的那事有多少把握?」

「什麼事呀,是隨軍嗎?

「對呀,這事到底怎麼樣?」

傅天雷只得如實作答,咱家的事團里的趙政委再清楚不過了,在前線時還親口對自己說過,上級已內定我為營長預備人選,現在仗打完了,按說家屬隨軍什麼的,應該是十拿九穩的……

「雷子,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老父興奮地指著兒子,就差搗到傅天雷的鼻子了。

傅天雷借著酒勁,肯定地答道︰「十拿九穩!「

「政委的話,靠譜啊!」老父已經有八分醉意,搖搖晃晃端起酒碗︰「這是咱們家的一件大事,也是喜事。好!兒子比我有出息,來,喝了這碗!」

傅天雷沒來得及阻攔,老父碗中的酒已再次告罄。「雷子,娜娜,他們都…好吧?」老父依然興致勃勃,但有點語無倫次了。

「好著呢。娜娜在師醫院,比前線要靠後很多,安全得很,劉蘇北也好的,對了,就是娜娜的丈夫,跟我一個連隊的搭檔,我倆處得跟兄弟一樣。」

「哦,那就,就兩全…齊…美…了」。

「兩全齊美?爸,你心里老是放不下娜娜,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現在不能說,不說……

「為什麼呀?」傅天雷與桂巧雲同時問道。

「不說…不能……」老父喃喃地,突然感覺天暈地轉,一頭栽倒在桌上。

「爸——」傅天雷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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