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做妾也不答應……
他以為,我真的稀罕麼?
雙拳死死地緊握,那一刻,我差點就要忍不住與他爭執。
恰在此時,有丫頭在外頭叫道︰「顧大人!顧大人!」
顧大人朝我看了一眼,抬步離開,還不忘丟下一句︰「你給我記好了!」
我緩緩爬起來,忍不住笑出來。
「我不稀罕!」
咬牙切齒地說著,手,撫上被他搧得火辣辣的臉龐,狠狠咬唇。總有一日,他會為今日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我桑梓不是生來讓人侮辱的!從來不是!
***
晚上的時候,丫頭來喚我吃飯。
我才發現,顧大人並未離去。爹殷勤地請他上座,親自為他斟酒布菜,笑得諂媚無比。顧大人見我出來,單只是目光掃了我一眼,也不再看我,只和爹把酒言歡。
爹朝我笑道︰「桑梓啊,顧大人說了,會擇日娶你進門的。這幾日,顧少爺忙著婚事,便不會過桑府來了。明日千緋與千綠就要入宮了,你也不要老往外跑了。」
我低頭不語。
說顧卿恆不過桑府是因為準備婚事我自是不信的,想來,是被顧大人軟禁了。想到此,不免有些愧疚,終究是我連累了卿恆。
我只是機械地動著手上的筷子,早已食之無味。
千緋很好的興致,一直拉著千綠說著什麼。千綠也不見了昨日的陰霾,也甚是高興的樣子。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了,她的兩個女兒很快就要成為皇帝的女人,她自然愈發得趾高氣昂了。
我低著頭,不發一言。千緋偶爾看過來的眼神中皆是鄙視與嘲諷,我不予理會,暗暗咬牙。
飯畢,爹與顧大人還有要事相商,便去了書房。
夫人便囑咐千緋與千綠要好好休息,隨即帶著她們離開。
待我起身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頭早已一路點起了燈,原來這頓飯吃得這麼漫長。
我沒有回房,看看四下無人,便獨自潛到了後院的偏門,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雖然爹說過日後不要外出,但今夜是特殊的,沒有人會在意我。
繞至正門的時候,遠遠地瞧見了顧大人的馬車。我只瞅了一眼,便轉身跑開。
天色不是很晚,長埭巷里偶爾還會踫見幾個人。我低頭走過,誰也沒有注意到我。
月光不是很亮,蒙了薄雲,影子是模糊的,卻被拉得好長好長。我踏步走著,頻率分明。我忽然便想,為何我一定要進宮?就是為了把千緋與千綠比下去麼?
大概還有別的什麼原因吧?
喟嘆一聲,突然想起蘇暮寒來。
三年來幾乎與我朝夕相對的男子,只是,不曾謀面。
想起那時我說過的話,有朝一日我能夠被皇上青睞,定請最好的太醫為他醫治。這自然不是敷衍他的。
走到廟門口,依舊是那主持為我開的門。
立于蘇暮寒的房門前,我微微踟躕。也許,這便是我最後一次來這里,亦是最後一次見他。
「先生。」我叩門。
沒有聲音。
「先生。」我又喚了一聲。
依舊沒有聲音。
「先……」默然禁了聲,顫抖地撫上門,微微一使力,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是我第二次,沒有問過蘇暮寒便擅自入內。
上一次,還是三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不知為何,跟著做賊一般,我竟刻意地放輕了腳步。隔著紗帳,隱約瞧見蘇暮寒躺在榻上,似是睡著了。我正欲上前,忽然看見右側的案幾上,鋪著尚未收起的一幅丹青。墨汁早已收干,想來畫的有些時候了。我忍不住上前,赫然見那上面描繪的竟是——梓樹。
我暗吃一驚,瞥見右下角沒有落款,卻是寫了一行小字,字字雋秀︰
竹帛所載,丹青不渝。
不自覺地伸出手,指月復掠過畫面,竟會升起一種恍惚之意。
腳下步子微動,不慎發出一抹細微的「簌簌」聲。而帳內之人卻突然驚醒,倏然起身,冷言︰「誰?」
那聲音,像極了三年前我闖入他房間的那一次,冷漠而有力。
我怔住了,居然說不出一句話。
而蘇暮寒終于看清是我,周圍緊張的氣氛似一下子緩解,音色亦是緩和︰「原來是梓兒。」
他倒是沒有問我為何突然出現在他的房內。我有些尷尬地抽回手,定了定神,笑問︰「先生這畫是要送與我的麼?」不知為何,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一句詩︰妾心結意丹青,何憂君心中傾。
而我的手,在不經意間,已經悄然緊握。
蘇暮寒輕咳一聲,卻是極快否認︰「不是。」
不是。
心底的某處似一面松懈,一面失望。那一刻,我居然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感覺。他的回答,像是我希望的那樣,卻又不像。
矛盾而復雜。
驟然回神,我很快忘卻方才的尷尬,開口道︰「梓兒是來向先生道別的,明日便進宮了。」
隔了許久,他才淡淡的「哦」了一聲。
我又道︰「這些年,多謝先生教導,梓兒定當銘記于心。」
蘇暮寒忽然笑了,搖頭道︰「如你這般聰慧的女子,若然沒有我,也定不會被埋沒的。」
我不說話,不知道他的話究竟是褒是貶。
而帳內的聲音隨即也平靜了下去。
過了良久良久,他才道︰「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不。」我飛快地開口,「我今日不想回去。」明天要進宮了,我不想等日後回憶起來的時候,全是桑府冷清到極致的味道。
蘇暮寒似怔了下,卻沒有堅持趕我走。只說道︰「那便去後院的屋子過一晚。」
我點了頭。
與他面對面,第一次,我鼓起勇氣開口︰「先生,可否讓我看看你?」那張隱藏在紗帳後的臉,不知會是怎樣的震撼人心?
當時的我不知為何會想到「震撼人心」四個字,只是偏偏就那麼奇怪地想到了。
「不行。」
果然,他拒絕得沒有一絲遲疑。
「為何?」我不甘心。也許,這輩子再沒有機會,他都不肯?
這一回,他緘默了片刻,才道︰「很丑,會嚇著你。」
他說很丑,會嚇著我。
但那一刻,我卻笑了。這樣的蘇暮寒,是我第一次見著的。他的話,我自是不信。那只是不想讓我看見而隨口編造的謊言罷了。只是,我從未想過,記憶中無堅不摧的先生,說出的謊言,居然也會如此幼稚與可笑。
那一刻的蘇暮寒,在我的心里,褪去了神秘,恰恰是,最最普通的男子。也會憂心,也會在意一些東西。比如他不想被我瞧見的樣貌。
我輕搖著頭,縱然真的很丑,也嚇不到我。除了怕雷,我膽子一直很大。
不過,我卻不想繼續糾纏。蘇暮寒,我太了解他了。
我想,明日進了宮,我與他便再難相見。不見,便也罷了。至少,少了一份羈絆。
又待了許久,從他的話里,听出了倦意。而我,也有些累了,便起了身道︰「我去休息了,先生也早點歇著吧。」
才轉了身,蘇暮寒忽然道︰「我這里還有東西給你。」
我一怔,詫異地回身,究竟有什麼東西,非要等到我欲走才拿出來?
瞧見他自寬袖中取出什麼東西,伸手遞過來。
手指輕挑開紗帳,朦朧終于變得清晰。一如三年前他接過我寫下的名字時那般好看的手,白-皙,修-長。而他的手里,是兩個精致的錦囊,上面還標了號。
听他開口道︰「這里有兩個錦囊,等你順利進宮之後,便可打開第一個。」
「那第二個呢?」我忍不住問。
他笑︰「你看了第一個,這第二個何時打開,你心里便也有數了。」他篤定的口吻,似早已料到一切。我不知他是何時開始為我準備好是兩個錦囊,只是深深震撼。
伸過手去,緊緊地握住錦囊。卻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很想握住他的手,也許溫暖,也許冰冷。只是,我依舊忍住了。
隨著他的手抽回,紗帳微微晃動著,又將我與他阻隔一線。
蘇暮寒又道︰「宮內不比宮外,你一人當處處小心。要懂得隱忍,要會察言觀色。最重要的是,凡事都需比他人先行一步。」
我點頭,暗暗記下。
「那便回去休息吧。」蘇暮寒說道。
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什麼,回眸問︰「先生可還記得曾教過我《三字經》?」
蘇暮寒許是愣住了,我笑道︰「人之初,性本善。先生,你相信人性本善麼?」
那麼我呢?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算計,學會別人眼中的卑鄙呢?甚至是,一步一步,走得這般不著痕跡。
帳內之人卻低低出笑,輕言道︰「善惡本無界,不同的只是,你的理由。」
那晚的蘇暮寒其實並未告訴我他深信的是什麼。我只是記起他說過的,我的恨。那時我飛快地否認了,我認為不甘心不等于恨。
他只是笑。
***
天未亮,及至卯時我便再也睡不著。
推開門,外頭果然下著很大的雨。我收拾了下便走出門,經過蘇暮寒的房間時,遲疑了下,終是沒有進去。雨點打在傘面,發出很大的聲音,一如三年前我初來的時候一樣。只是,少了雷聲。
作者題外話︰親們,支持一下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