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氏原就有幾分短見，又得了自家主婦親自點撥一二，每見裴榮有事去了，便蓄意欺負阿寶少不經事，不時變著法子攛掇女孩兒去世子跟前捧茶送藥。豈料阿寶人小卻極明白事理，加上自己身世坎坷，平日里最是憐貧恤老不過，體諒她與祖母一般年紀，也不同她計較。照樣好言好語，只借故服侍祖母，每每紅著小臉再推回去。一連試了數回，這婆子竟也沒臉，只得悻悻作罷。
後院里，一早打有一口水井，井邊，偏長了一棵經年的枯皮梨樹。雖已過了谷雨節氣，北地天寒，這老樹竟才開花。風一吹，滿樹滿枝的白花好像下雪一樣。偏巧這日世子也晚起了些，阿寶見四下無人，到底還小，一時技癢難耐，便偷偷丟了手中的木盆，在樹下舞起來。
初始，還不敢放開手去。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竟越舞越忘形，繞著井欄舞得翩若驚鴻一般。遮面早叫風吹落在地上，只拿細白絛子松松束了雙髻，雪白的小臉上，一雙杏核樣的眸子愈發神氣。她只顧自個舞得盡興，哪里想到會有人隔了窗格子，看得一清二楚。
身量略比去歲來時高了半寸去，青白綾的齊胸棉襦裙下，已是初初含苞，最是嬌小青澀的年紀。寬身的裙幅徐徐散開，雖不見腰身，碧色裙邊底下卻分明現出兩只小巧的布履，時急時緩，再凌空飛旋而起，似踏在少年人的心內。
想世子往日是何等身份，憑你怎樣嬌養處優的絕色不曾見過？此刻，也不禁把前面的輕視之意去了過半。強抑住喉內溢上的一股子甜腥氣，取了牆上的焦尾琴來，就在後窗邊上，輕輕按下去。
這一曲《流光》，竟不再有先前在藺江上的裂帛、蕭殺之音，清越婉轉，于尾音中略夾了些纏綿不盡的傷意，只若一輪當空的皎月輕拂于春江水上。
才奏了數聲，眼前的女孩兒已驀然止步。手心內，尚攥了幾朵飄落的梨蕊，微微向這邊轉過小臉。臉上早換了素日在人前一派肅靜正經的顏色，一雙烏黑的瞳仁卻不望他，往一樹繁花後頭又退了小半步。不過片刻，便已拎了自個的裙裾，小心避過井邊上的水漬，先取了幾步外的遮面系上。再不急不慌地走回去，蹲在砧板前面，用手中的木杵一下下復又搗起衣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