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家里人不遺余力發起的「救贖運動」波及到我的身上,是我被圈進「小號」里的兩個月後。也就是說,囿在牢房里飽受了六十多天煎熬的我,終于在太陽如火的三伏天里,迎來了一絲令人為之一爽的涼風。
顯而易見的變化有兩個。
其一、一向如寒冬臘月的警察叔叔的手腳,突然一下子間,變得「規規矩矩」起來了。他們那足令我「金花閃閃」的「熊掌」不再往我的臉上放了,罩層黑皮的「驢蹄子」也不再我拉屎都疼的 根上停留了,一夜之間,好像所有的警察叔叔都染上了手腳麻痹的「中風」病。
其二、一向如泔水缸沖洗過的警察叔叔的臭嘴,豁然之間,也開始都講起口腔衛生來。仿佛在同一時間內,他們一齊清掃了牙膛的里里外外,打掃掉了諸如「狼崽子」、「狗配的」、「驢粑粑球」一類有損于我爹我娘和我形象的大糞話,換言之「混小子兒」、「傻蛋兒」、「榆木疙瘩」之類還算不失文明的溫和詞匯。
從表面上看,皮肉好像是舒坦了,耳根子似乎干淨了,我的劫數也仿佛快走到盡頭了。其實不然,接踵而至的是車輪般審問大戰,沒有晝夜之分,不分場合地點,隨時隨刻就會把我從小號里拎出來,帶到那間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審訊室里,去享受一番別具一格的「燜肉蛋」。
何謂「燜肉蛋」?說穿了,那屬于一種徹頭徹尾的刑訊。
這種刑訊,和傳說中的「坐飛機」、「緊牙銬兒」、「倒繞勒」、「醍醐灌頂」等幾大絕活兒相比,「燜肉蛋」也絕對稱得上是含而不露、暗藏殺機的高招。其顯著特色是,這種刑罰簡而易行,不必勞駕人民警察親自動手,只要有一張帶書箱的大寫字台就足夠了。
以我的稚女敕作為原料,創造這道人間鮮見的「燜肉蛋」菜的始作俑者,首推那個大嘴叉子上面長著一臉橫肉的「王八蛋」。這「王八蛋」不是別人,就是那天讓我解下鞋帶的大嘴叉子警察。可別小看他,這會兒,他正是我這案子的專案組一成員,專門負責審問我,絕對是個要角兒。
在那時,我最怕見到大嘴叉子,只要他嘴一咧,三角眼一橫,我心里就發空兒,如果他大嘴叉子開始噴吐沫星兒,我的腿肚子馬上也會打起摽兒。
被我打倒一回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此話千真萬確,一句頂一萬句!
由此推斷,世界上肯定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怕」。
我怵大嘴叉子這人,不僅僅在于他掄出去的巴掌比其他警察叔叔更黑、更狠、更有力,也不是由于他踡出去的 根腳比別的人民警察更尖、更準、更具有探索性(幾乎探進了肛門里),而是在于這家伙總能適時地別出心栽,玩一把他人意料不到的新鮮活兒。
這道干蒸干燜的「燜肉蛋」,堪稱大嘴叉子的登峰造極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