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小王八蛋！」
大嘴叉子罵道。他氣得渾身直哆嗦，一把將我拎了起來，然後扭下頭，三角眼向門口瞥了瞥，低聲道︰
「我給你傻小子兒開開竅！你好好想一想，在你的身邊，比如在學校里，在你家的大院里，在你的家里，有沒有人——比如你的老師、或者左鄰右舍的叔叔大爺們向你講過毛主席的壞話？」
他說到這，又轉頭瞥一眼門口，然後再壓低嗓門道︰
「混小子兒別只顧吃，好好動動腦子，嘿嘿……只要你想出來了就馬上放你回家，你听見了沒有？別像個榆木疙瘩那樣！」
大嘴叉子接著還咕了很多話，我都沒記住，但那一句「別像個榆木疙瘩那樣」，我記住了。
大嘴叉子說的太對了，因為大多的時候，我的的確確就像一塊不開竅、沒有活動氣的榆木疙瘩。有的時候，連我自己也納悶兒，為什麼我的腦袋就一直不大會繞彎子呢？那麼死心眼呢？
我記得，在從前，我經常和同伴們「打衙役」玩。每逢人手多時，人家便會說︰「憨弟，你爹在街口叫你去呢。」我信以為真，呵氣帶喘地就跑去，一看，別說是我爹，就是整條胡同也沒有幾個人蹤影。再等我又呵氣帶喘地跑回來，一瞧，人家早坐好各自的位置上開玩了，縣太爺正在發號司令，小偷被衙役架著胳膊蹶在「大堂」上受審，一派熱火朝天的，連賣呆兒的嘍也輪不上我。
小時候是這番「傻」模樣兒，長到了大一點仍然沒有什麼起色。
有一回，我站在街口等著過馬路，一個我面荒的小小子兒向我走來，他湊到我跟前，手指著馬路對面一個賣冰棍兒的老太婆，笑嘻嘻對我說︰「哥哥，賣冰棍兒的老太太叫你過去一趟。」我不知是計，就傻乎乎走了過去，還未等我開口，賣冰棍兒的老太太張嘴就伸手管我要錢，說我弟弟買走了一根小豆冰棍兒。我此時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是讓那個「損賊」小小子兒給涮了。那賣冰棍兒的老太太可不知道這回事，她不干了，拽住我的衣角，扯著嗓子大罵，罵我是個小混蛋，和人結伙騙她這個老太婆。不一會兒，賣呆兒看熱鬧的都圍了上來，大多是我家附近的熟人，我想再擺月兌老太太的糾纏已經有點晚了。就在這時，吵嚷起哄聲突然停了，我一看，我爹來了，他的苦瓜臉幾乎皺到了一塊，一聲不吭，大步走到我的面前，抬起手來，「啪地」就是一記大耳雷子……
吃了一百回豆，我還是可以聞出一點腥味來。
這一次，在大嘴叉子循循善誘的教育下，我終于繞過彎啦！
在我看來，一個人想繞過彎來並不難，只要身不抖、臉不紅，瞪圓雙眼敢說瞎話，一定準成。
雨還在下。但是，太陽出來了。穿過牛毛細雨的陽光，攜帶著斑斕色彩從窗戶射進來，打在了大嘴叉子的肩膀上。
「你沒有听錯？真是那個人說的？」
大嘴叉子直勾勾盯著我，他質問著。
「是的，我沒有听錯。」
我回答道，十分從容自若。
「你敢肯定嗎？」
大嘴叉子依然緊盯著我，他的口氣更加嚴厲，再一次問我。
「敢！」
我聲音鏗鏘，毫不含糊。
「那你過來吧。」
大嘴叉子說道，我過去了。他拽住我的手，唯恐我再會有什麼改變似地，死死地用我的食指在每頁材料上都捺上幾枚鮮紅的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