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慕白回到了軍營。
今天還是預定的考核軍令軍規的日子,秦慕白可沒忘了這件大事。但趙沖與龐飛一起失蹤了幾日,軍營里已有一些謠言猜測,但還沒有擴散與放大。龐飛那處倒是好糊弄過去,秦慕白便說派了別的事情讓他出去辦理。只是左營水軍那邊,一連幾日沒了校尉統領,眾人不免猜測紛紜。
軍令軍規的考核進行得還算順利,或許大家都被馮刀疤的一顆人頭給嚇壞了,秦慕白號令一下,沒幾個再敢怠慢的。考試的合格率挺高,僅有的幾個考得爛的,也是因為緊張所導致。松馳有度方能管束于人,這一回秦慕白念了一回人情,沒有從重發落。而是給了那些人一個補過的機會,幾日後再行補考算了。
傍晚時分,秦慕白將杜成元等副將佐官都叫來,和他們一起商議,另行推舉一個左營校尉,暫代趙沖之職。
眾人就驚問,趙沖失蹤數日,去了哪里?
秦慕白作無奈狀,只好說道︰「不瞞大家,他失蹤了。」
「什麼?!」眾人果然大驚失色,連杜成元也表演得極其到位。
「這件事情,我會親自追查。諸位要做的,就是隱瞞消息不要讓軍士們知道了,滋生猜測憑添事端。」秦慕白說道,「好吧,左營水軍不能沒有統領,就請大家推舉一人,或是毛遂自薦,暫時代替趙沖掌管水軍。」
頓了一頓,秦慕白又道︰「杜將軍,你是軍府的老宿,上下都熟悉,就由你先來提出人選,我們大家合計吧!」
秦慕白這一番動作,無非是做給杜成元看的。他是想向水鬼們表明自己一個「合作」的態度。因為,糧食交易必在水路上進行,巡管水面的左營校尉,必是至關重要的角色。讓杜成元推選出來的人,必是他的心月復。如此,可保水鬼那邊定能滿意。
杜成元心領神會,便隨口說了幾個人名,無非是左營的旅帥等人。眾人也就作勢商量了一陣,定下了人選。
秦慕白便道︰「杜將軍,本將近日公務繁忙需得在外奔波,可能會有很多時間在不軍營之內,軍中之事,就由你來主持了。此外,左營水軍歷來至關重要,也要勞你多多費心。」
杜成元拱手道︰「將軍有令,在下定當遵從。」
「如此便好。」秦慕白饒有深意的點頭微笑,又長嘆了一聲道,「我雖是到了襄州來為官,但仍是月兌不下這一身京官的皮。過幾日,新擢任的鄧州都督齊王李佑便要上任。你也知道,鄧州是襄州的臨州,齊王又是本將的……因此,不得不親自前往道賀一番。」
杜成元就會意的笑道︰「齊王李佑,那不就是高陽公主的兄長,秦將軍的大舅子麼?當去,當去,此乃人之常情。這個季節正值農忙,府兵多半忙于農務,既無冬訓也無上番,軍府中也無甚大事,將軍就請放心去罷,大小的事情,交給卑職等人即可。」
「那便有勞諸位了。」秦慕白起身拱手道。
「秦將軍太客氣了!」
走出軍帳的時候,杜成元還特意回頭深看了秦慕白幾眼,眼神極度暖昧與復雜。顯然,他是知道這幾日都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算起來,秦慕白與他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但是之前,秦慕白又斬了他的小舅子。公仇私怨,于他來說心中恐怕也是挺糾結的。
交待完了這些事情,眾人都散了去。秦慕白一個人坐在那里尋思︰究竟誰才是宋漕主?
如此這般三番五次的折騰,這個「宋漕主」始終沒有正式現過身。听花娘子說,水鬼自己人,也沒幾個真正認識他的。可見,此人隱藏得極深。現在一張暗網已經撒下,目的就是要將水鬼及其同黨一網打盡。但是,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那宋漕主是誰,要抓他又將從何說起?
秦慕白反復的推敲與思索,將所有人都考慮了進去。正昌糧號的段榮基,永業鹽坊的歐陽君,韋囂塵,杜成元,等等一些人,他們或許都有可能是宋漕主,但又沒有絲毫的證據可供證明。
這個人,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隱藏得極深。
在軍中吃罷了晚飯,秦慕白又準備孤身一人離開軍府了。方才他與杜成元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自己要「離開軍府」很長一段時間。言下之意,你們趁這段時間趕緊把交易辦了吧,愛干啥就干啥,我眼不見心不煩。我既不會為難你們,也沒有與你們同流合污。
如此,在杜成元看來,秦慕白的態度轉變得不算快,這樣做還帶有幾分無奈,依舊保持著自己最後的一份「清高」。結合秦慕白的身份與性格特點一考慮,這顯然比較「可信」。
正當秦慕白騎了馬要走時,營寨門口傳來一陣喧嘩,一群軍士急忙朝那邊跑。秦慕白好奇的走過去一看,幾名軍士就急忙上前來報道︰「秦將軍,失蹤幾日的趙校尉回來了!」
「什麼?」秦慕白一驚,大步向前。
只見,趙沖躺在一塊民居門板上,雙眼緊閉仿佛是昏迷了過去。左右手腕上都有繩子的勒痕,整個人都顯得比較憔悴與虛弱,氣若悠絲。
「在哪里發現的?」秦慕白問道。
一名軍士指向前方︰「那幾個打漁的老鄉,方才收網回家時在河邊的一處溝渠里發現的。」
秦慕白彎下腰,探了一下鼻息摁了摁脖頸大動脈,說道︰「只是昏迷,好在是活的。速請軍醫醫治。」
「是!」
幾名軍士急忙抬著趙沖走了。秦慕白來到那幾名漁夫面前,親自盤問。漁夫們見了當官的自然有些害怕,唯唯諾諾的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秦慕白仔細觀察他們的神色,倒不像是在撒謊。
原來趙沖也是本地人,襄陽城里認識不少人,附近打漁的也都認識他。漁夫們意外發現了在溝渠中昏迷的趙沖,就近將他抬到了軍府里,事情即是如此簡單。
秦慕白心里卻嘀咕上了︰奇了怪了,趙沖怎麼又突然回來了?難道他是自己逃出來的?還是……水鬼們有意放他回來?
想了許久,秦慕白雖然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但思路變得漸漸清晰起來。他喚來杜成元,對他說道︰「方才趙沖被人送回來了,可惜是昏迷,現在盤問不出什麼情由。我這急著要走,余下的事情就先交給你了。如果趙沖康復了,就由他回來繼續統領水軍。」
「卑職遵命照辦。」杜成元不動聲色的拱手應過。
秦慕白點了點頭︰「我這就準備約上吳王,一同前去鄧州了。少則十日多則二十日,必定回來。軍府里的事情,就先交由你來打理。好,我走了,你回去吧!」
「恭送秦將軍!」
秦慕白孤身一人騎著馬離開了軍營,走出沒多遠,迎面撞到一個大熟人。
「宇文洪泰,怎麼又是你?你又來闖我軍營的嗎?」秦慕白故意冷著臉說道。
「秦三哥,你咋像換了個人呢?」宇文洪泰跳下馬來攔著秦慕白,扯著他的馬轡頭苦著臉說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咋就跟殿下翻了臉呢?」
「這些事情,跟你沒法解釋。」秦慕白說道,「你現在是吳王府的官,你我各為其主,還是不要談論這些為妙。說吧,你來有什麼事?」
「俺沒啥事。俺就是心里憋得慌,想來找你聊聊。」宇文洪泰說道,「你說,你們近些日子神神秘秘的,又突然翻了臉,這一樁樁一件件,就沒一件事情我能搞懂的。昨天你和殿下吵完後,殿下在府里發了好一陣無名業火,見人就罵見東西就砸。今天一大早,他帶著薛仁貴和一群兵漢子就離府走了,衙門和府里跟誰都沒交待一聲,只把俺一個愣子留著看家。俺心里是又悶又慌又憋屈。你們這些聰明人干事,咋就喜歡把咱們這種老實人夾在中間為難呢?」
秦慕白哈哈的笑︰「沒事的,呆子。殿下興許是去鄧州了。」
「去鄧州干啥呢?」
「齊王佑新任鄧州都督,前去道賀。」秦慕白嘆了一口氣,「這不,我也準備去呢!」
「那、那你們到時候又撞一塊兒,又不得大吵大鬧?」宇文洪泰極是擔憂的道,「真想不通,你們咋能說翻臉就翻臉了?哎……!」
秦慕白拍了拍宇文洪泰的肩膀︰「沒事的,上馬,跟我一起去襄陽吧!」
「噯!」宇文洪泰翻身上了馬,與秦慕白並馬而行。
看著他一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的樣子,秦慕白心里是又感動又有些愧疚感。宇文洪泰是一個憨直之人,同樣也是個熱心人,耿直人。欺瞞這樣的人,最是不應該。可是,這個計劃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如此也只好委屈宇文洪泰一陣了。再者,他越不知道實情,就表現得越逼真。也越能幫著蒙過那些眼線。
常言道,患難見真情,越是關鍵的時候,越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眼前宇文洪泰的表現,讓秦慕白明確了一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宇文洪泰這個朋友沒白交!
到了襄陽城,秦慕白與宇文洪泰分道而行了。
臨分別時,秦慕白說道︰「洪泰,如果哪天我和殿下反目成仇了,你幫哪個?」
宇文洪泰臉一苦,急得抓耳撓腮,鼓搗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咋就非要問我這種為難的問題呢?俺沒想過,俺也想不明白。」
「這麼說吧,如果殿下下令,讓你一刀砍了我,你怎麼辦?」秦慕白面帶微笑,似認真似開玩笑的問道。
「俺砍了自己這顆鳥頭,那就不為難了!這總歸是可以的吧!」宇文洪泰幾乎是吼叫著說完這句,氣乎乎的瞪了秦慕白一眼,拍馬走了。
「呵呵!」秦慕白搖頭笑了笑,拍馬朝城南五里坊,往小樓而去。
陳妍知道秦慕白這時候要來,準備了一些菜點等他一起吃。二人入席,陳妍問道︰「軍府里的事情都打點清楚了。」
「嗯。只是走個過場,將所有的事情都移交給了杜成元,我離開襄州一陣由得他們任意妄為就行了。」秦慕白隨意夾了一些菜來吃,眉頭微一擰,說道,「但期間發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怪事。」
「何事?」
「失蹤的趙沖回來了。」秦慕白說道,「人是昏迷的,被漁民在河邊找到,送到了軍府。」
「有這等事?」陳妍也有些驚訝,眉頭微皺嘴里輕含著筷子,尋思道,「那你問了沒有,是他自己逃出來的,還是水鬼有意放人?」
「沒有,都說了他那時候是昏迷的。」秦慕白說道,「假設他是逃出來的,那事情就簡單了,杜成元肯定會事先知道消息,從而也絕不可能讓他再在軍府出現。」
「有道理!」陳妍眼楮一亮,「趙沖如果是逃出來的,那對水鬼們來說絕對是個大消息,沒理由不通知杜成元提前做準備,以免讓你見到趙沖,知道一些不願意讓你知道的事情。可是現在,趙沖安然回到了軍營,那就證明,趙沖不是逃回來的,而是……水鬼故意放他回來的!」
「聰明。」秦慕白雙眉一擰眼中精光一閃,說道,「可是,水鬼們為何要放趙沖回來?」
二人同時眼楮一亮︰「難道是……?!」
……
當晚,秦慕白來到了花娘子宅中,約見水鬼聯絡人。
依舊是一個黑衣人,秦慕白判斷,這次來的,又與之前見過的兩人不同。可見,對方真的是很小心很謹慎,就怕讓秦慕白看出什麼端倪。
秦慕白便將自己的安排說給了黑衣人听,說,自己準備前往鄧州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襄州與他無關,你們愛干什麼就干什麼。
「秦將軍,你不夠誠意啊,嘿嘿!」黑衣人怪笑的道。
「你什麼意思?」秦慕白有點惱火的道,「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怎麼樣?」
「據我所知,你與李恪並非達成默契。」黑衣人不急不忙的說道,「你雖是願意與我們合作了,他李恪可並未點頭。不是我等瞧不起秦將軍的能耐,可李恪畢竟是刺史,是皇子。他的話你敢不听麼?他若要從中作梗,那也是致命的。」
「你們多慮了。」秦慕白冷冷道,「李恪的性格我了解。他絕對不會口頭上允許我向你們妥協,與你們合作的。」
「為什麼?」
「明知故問!」秦慕白惱火的喝道,「因為他是皇子,在他眼里,襄州不過是彈丸之地,犯不著拿自己的皇子身份與一片前程,與你們生死相搏。他說,他寧願沒了王妃與女兒,也不會與你們同流合污。話是這樣不錯,可是他心里,比誰都著急上火。他若不與我撕破臉,那他就是從犯。如此淺顯的道理,你們居然不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呵!」黑衣人呵呵的笑,「李恪,果然是智術深遠之人,不可貌相啊!看來,他是故意與你鬧翻,然後撂挑子走人,剩下任的由你胡作非為,他眼不見心不煩?而你呢,也借故高開襄州,余下事情都交給我們自己打理,你也不必落得個從匪稈我麼?」
「哪里,哪里。」黑衣人仿佛是個沒有半絲火氣的人,笑呵呵的道,「我等只是一番好意,讓花娘子隨行伺候。旅途寂寞長夜漫漫,秦將軍難道不需要一個人從旁陪伴麼?」
「哼!」秦慕白冷哼一聲,一抖前袍朝樓下走去。花娘子嬌笑一聲,快步跟了上來。
黑衣人緩緩的坐下,從面具孔里傳出一聲嘆息,仿佛是長吁了一口氣。
「如此,該是可保無虞了!真不容易啊,總算是把他吃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