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歇息了兩日,旅途的疲勞一掃而空。這一日清晨,秦慕白剛在後院練完一通武藝出了一身汗,長兄秦通與二哥秦斌,一同拖兒帶口的回老家了。說仍是正月里,來給母親拜年。
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午飯自是酒至半酣,秦慕白卻沒敢喝醉了。待安頓了兄長與嫂嫂佷兒們,他便收拾起一撂兒禮物,準備出門。母親好奇的問他這是要去哪里?秦慕白說是去給人拜年。
劉氏便好奇道︰「你回京已有兩三日,除了皇宮也不見你去別的地方。這滿京城皆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你卻只帶一份禮物走訪一家,豈不是厚此薄彼?」
秦慕白便笑道︰「娘,你多慮了。這滿京城的皇親貴族,我一個也不去走訪。眼下正是非常時期,相信他們也不會來主動走訪我。不過有一戶人家我卻是非去不可的,而且旁人知道了也無大礙。」
「誰家?」
「當然是我那恩師,衛國公李藥師了。」秦慕白說明了此事,拜別母親與家人,只剩了一輛不起眼的普通小車,出門望衛公府而去。
來得甚巧,一向大門緊閉概不問客的衛公府,今日倒是熱鬧,來了客人。找門子打听,說是蘇烈陪同江夏王專程造訪衛國公。
「江夏王李道宗?」秦慕白一時不禁有些好奇,「他不是在幽州都督府坐鎮麼,何時回了京城,我也未曾听聞?」
「這小人便不知道了,將軍何不自行進去一問便知。」
秦慕白便大步進了內院,僕從挑了禮物自行跟隨。離正堂仍遠,便听到江夏王李道宗中氣十足的爽朗大笑︰「哈哈,好你個大胡子!仍用這般爛招,真夠毒損的!」
李靖也是大笑︰「偏是這招對王爺最管用,屢試不爽。老夫不用這招用哪招啊?」
「哎!小王的棋藝仍是輸予衛公一大著啊,自嘆不如!」李道宗呵呵的笑,一轉頭看到廊亭邊有一個挺拔的身影走來,眼楮一眯,面露驚喜之色,「瞧瞧,這是誰來了?」
李靖的眼神已是不大好,眯著老眼瞟了一眼看不真切,一旁站立的蘇烈連忙彎腰來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恩師,是慕白來了。」
「哦,三郎啊,呵呵!」李靖撫髯微笑,臉上頓時漾起一絲欣然的笑意。
李道宗斜睨了李靖一眼,嗤笑一聲道︰「瞧你還挺得意的。你美什麼美?若非是小王將這小子推薦給你,你能有今日這般揚眉吐氣?怎麼樣,小王的舉薦斷然沒錯吧,這小子,是塊好料子。」
李靖笑而不語,蘇烈拱了一手輕笑道︰「王爺好眼光。師弟天資過人,蘇烈遠遠不如。」
正說著,秦慕白走了過來。遠遠就拱手而揖,拜見恩師與江夏王,也與師兄蘇烈對了禮。李道宗與秦慕白最是投緣,便拉著他緊挨自己坐于客席,李靖也破天荒的在家中置辦了兩盅清酒相待,一席相談。
秦慕白從襄陽帶了一些土特產,專是一些溫補的藥材與江南的好茶,一並送給李靖。李道宗見了好生不滿,說秦慕白厚此薄彼,秦慕白只好賠罪說稍後再行拜訪江夏王,一並奉上他喜歡的江南好茶,李道宗這才作罷。
傍晚時分李靖擺宴相待,四人都喝了不少酒。李道宗豪爽大氣,大觥來飲,每飲必是觥底朝天滴酒不剩,因而多喝了一些有些醉意。秦慕白本想與恩師及師兄聊些軍伍兵法之事,礙于李道宗在此只得按住不表,扯了些閑談見天色已晚,便與李道宗一並告辭而去。
出了衛國府,秦慕白發現李道宗原是騎馬來的,也沒帶一個隨從。他有些不放心,怕李道宗酒醉墜馬,于是將李道宗搬進了馬車里,秦慕白自己卻騎他的馬一路護送,送他回江夏王府。
李道宗確實快醉了,進馬車時猶在懲能說方才喝到一半談不上醉,馬車方才開動片刻,卻傳來了他的如雷鼾聲。
秦慕白搖頭而笑,一路將他護送到府上。敲到王府大門,門吏惶恐接到,將江夏王抬進了府內,也將秦慕白請到了正廳置茶相待。
江夏王已然醉倒,秦慕白本不願多作叨擾。但府里的管家人等太過熱情,他也只得耐心坐下喝杯茶水。
方才斟好茶水,王府的杜管家殷切說,王爺的寶眷多半在幽州,因此王爺醉倒了家中也無人陪待,還望秦將軍恕罪。另說,府中除了他們這班子下人,就只有王爺的愛女。因不可失了待客之道,因此小郡主「願為將軍斟茶」。
秦慕白忙道不可。家主人李道宗不在,這深更半夜的,未曾出閣的小郡主豈可孤自出來陪伴男賓?傳將出去,豈非是辱沒了王府的聲譽?
管家賠笑了幾聲,一介下人,也不好堅持,于是拱了手便要告退。正當他走到正廳門口時,翩然一個雪白的身影顯現擋在了他面前,輕吟道︰「杜大叔,將軍果然不允嗎?」
少女之聲宛如天籟沒有一絲雜質,秦慕白不禁側目。
那杜管家的身子剛好擋住了秦慕白的視線讓他看不真切,正欲起身時,雪衣少女已經走了進來,淺笑柔和輕盈款款如春風撫柳,一張圓潤到極致的鵝蛋臉上,五官精致線條柔美,未施脂粉不加飾釵,卻出落得亭亭玉立儀態萬方。
雖素面朝天,卻當得起天生麗質二字。
秦慕白起了身來,拱手而拜道︰「秦某夤夜叨擾實則無理,安敢勞頓郡主大駕?罪過,罪過。」
「將軍太過多禮。」雪衣女少輕啟朱唇淺露貝齒的嫣然一笑,落落的還了一禮道,「將軍安坐,不必拘理。小女子未受封賜並非什麼郡主,將軍莫要折煞了小女。」
「既是王爺愛女,便當尊貴。」秦慕白也不嬌情,道了一聲無理便坐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執盞飲茶。
雪衣少女淺然一笑,打橫坐在了秦慕白的側席,拿起茶輾親自為秦慕白輾茶,並又用銀筷著往爐火之中加炭。
秦慕白雖是沒有半分邪念意守自中,但鼻息間隱約傳來的一絲天然少女體香,也幾乎讓他心猿意馬。禁不住稍稍側目看她煮茶,優雅月兌俗沒半分拖泥帶水,嫻熟便利之余更有一份旁人無法剽竊的淡雅與高貴。
雖與李道宗交情甚厚往來也算密切,但秦慕白還從未與他的家人有何交集。對于眼前這個小女子,秦慕白對她的了解不超過三言兩語。而且,李道宗子女並不在少數,當下一時之間,秦慕白還難以對她有何聯想或是了解。
現如今孤男寡女孤室獨坐,她倒是坦然與大方,秦慕白也不好太過輕佻的與之對談,只得沉默的飲茶。
少時過後,廚房還送來了幾味精致的點心。按時下風俗,她這非但沒有送客之意,反而是誠意相留要客多坐。按眼下這種情形,惹是幾個男人深夜煮茶論道尚算說得過去。孤男寡女的,卻不知是何意味了。
雪衣少女卻是依舊淡然,沒覺半分不妥,煮好了一壺新年上貢的玉雪清龍顏貢茶後,便道︰「秦將軍少年英雄豪氣干雲,當不拘俗繁禮。且將軍與家父相交甚厚,不必對雪雁如此拘禁。」
「多謝郡主。」秦慕白拱手回了一禮,心中卻是吃了一驚。
雪雁?李雪雁?
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呢?……
「久聞將軍大名,一直未得拜會。今日現時雖不是什麼大好時節,得蒙與將軍幸會,卻是三生之幸。」李雪雁淺笑嫣然的淡雅說道,「家父時常說起,若論少年英雄,方今天下獨數秦家三郎。因而雪雁一直好奇,很想見識一下將軍究竟是何人物,竟惹得家父如此贊不絕口?」
秦慕白笑了一笑道︰「王爺錯愛秦某,秦某受寵若驚。實則,秦某俗人一個,萬沒有王爺所說的那般出彩,只怕郡主都要笑話了。」
「不然。」李雪雁巧倩一笑,卻是十分的自然,那感覺就像是兩個相熟多年的友人在一起密談,她道,「雖是初次蒙面,但雪雁卻覺得將軍氣度非凡不比尋常。而且,家父的眼光向來不錯,斷然不會有誤。再者,我那好姐姐可是從來不夸任何人的,唯獨對將軍念念不忘,是她嘴里心中為數不多的好男人。可見,將軍確有過人之處。」
秦慕白微感愕然︰「好姐姐?秦某卻不記得除郡主愛,何時還認識了王爺的愛女?」
「你難道忘了?」李雪雁意味深長的一笑,「襄陽城外,朝南小樓?」
「呃?!……」秦慕白頓時恍然,差點臉都紅了,「罪過、罪過!秦某的確是一時忘了……她,已拜王爺為義女!」
陳妍!
說到她,秦慕白不由得心中略微激動,忙問道︰「敢問郡主,她可曾隨你們一同到了長安?」
李雪雁微然一笑,卻沒有急著回答。蘭花指捻起竹杯淺飲了一口茶水,輕吟道︰「將軍,果然是多情之人。」
一句話說得秦慕白挺尷尬。世人皆知他現在要與高陽公主成婚了,如今卻念著陳妍。李雪雁雖無意譏諷與嘲刺,秦慕白卻不好再問下去了,只得打住作罷。心想,看來這李雪雁,還並非是無厘頭的要來陪著喝喝茶,而是有備而來。
李雪雁眼瞼微抬看了秦慕白一眼,暗自微然一笑,說道︰「看將軍情形,似有千言萬語要說,要問,卻為何又打不開話匣?」
「此許兒女情長,不足以在郡主面前提及,慚愧。」秦慕白笑道。
「那便與將軍聊聊時政軍旅如何?」李雪雁一句話,讓秦慕白頓感意外。
他不禁一笑,說道︰「好,秦某樂意陪奉。」
李雪雁淺笑點頭,也不客氣,率先發問道︰「敢問將軍,對大唐與吐蕃和親一事,如何看待?」
「哦?」秦慕白迷惑的眨了眨眼楮,這個問題當真問得蹊蹺。
因此,若非是皇帝主動告之,秦慕白都不會知曉近期發生的,有關大唐與吐蕃之間的事情,就是有關于和親的。也就是說,這是御前會議討論的「國家機密」,別說李雪雁僅是一個貴族女子,就算是當朝大將軍,又豈能是信口開河私下商談的?
秦慕白滯了片刻,李雪雁微笑道︰「將軍不必疑慮,雪雁曾陪同父親,與皇帝陛下一同商議過此事,卻不是私泄國密。將軍也是知情之人,便當閑聊,料也無妨了。」
這下秦慕白更加驚訝了!
李道宗的一個女兒,此前沒有半分斬頭露角,如何就與江夏王一起面聖並商議這等國事了?
記得此前曾听李世民說過,他是準備在皇親之中挑選一個宗室女賜為公主,再嫁與吐蕃的松贊干布。由此,還惹得吐蕃使者不悅,拂袖而去。
難道,這個李雪雁,就是許婚吐蕃的對象?
秦慕白眼中一亮眉梢微抬看向李雪雁,她正將秦慕白這一微妙的表情收于眼底,笑顏道︰「如此,將軍定然是想到了。」
秦慕白收回眼神,抿了一口茶,點點頭。
「那將軍認為,雪雁該不該去吐蕃,嫁給那棄宗弄贊(唐人對松贊干布的稱呼)?」李雪雁問道。
這個問題,可謂是問得敏感,且叼鑽。這不僅僅是一個該與不該的問題,而是一個政治立場的問題。
童言無忌。
秦慕白不禁笑了一笑,說道︰「這個問題,就復雜了。」
「若是雪雁要將軍用最簡單的方式來回答呢?」李雪雁微笑,溫柔之中帶一絲不易查覺的狡黠,冰雪聰明又不失頑皮。
秦慕白有些啞然失笑的感覺,停頓了片刻,說道︰「既該,又不該。」
「將軍好狡猾,這回答了等于沒回答。雪雁不滿意。」李雪雁面帶笑意看著秦慕白,替他斟了一杯茶,再問道,「將軍若不肯解釋清楚,就索性干脆點,用一個字或者兩個字來回答便好。」
「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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