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終于停了。
雖然路面的積雪仍未消融非常不利大隊軍馬行動,但秦慕白不想等下去了。他派出三千步卒提前一日出發,在前清除積雪斬樹鋪道,即刻率領六萬親勛部隊與四萬回紇鐵騎,趕往蘭州。
蘇定方與西突厥南庭統帥拔悉彌一並相送,十里方回。秦慕白與蘇定方話別時說,他此番領軍回去後,且看朝廷風向如何。估計只會有兩種極端,一種是大唐終于被徹底j 怒,奮起大軍發動對吐蕃的決戰;另一種,就是朝廷更換西域戰略與對待吐蕃的外ji o國策,同時也意味他秦慕白的軍政生涯,可能從此走到了盡頭,此一回蘭,估計就再無相見之日。
蘇定方說,估計前者的可能x ng比較大。因為當今大唐皇帝,是一個雄武霸氣之主,不可能因為西疆遇襲m ng受了損失而停止戰爭。相反,如果蘭州一直大勝噶爾欽陵撈不著半點便宜,皇帝倒是有可能挾勝而ji o,達到以戰謀和、節約國力減少傷亡的目的。
秦慕白想了一想,蘇定方分析的不無道理。可是廟堂之上一向雲b 詭譎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秦慕白叮囑蘇定方要「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朝廷不更改戰略與國策,固然是好;倘若更改了,原有的蘭州將領班底可能都要撤換,因為要蘇定方首先做好「自保月兌身、不被殃及」的準備。
「哎!」蘇定方如此長嘆,「我等為將之人,帶著兄弟們在戰場之上浴血博殺,勝負生死且先不論,到頭來還要擔心朝廷找我們算賬。世人只道為將威風,誰又明智為將者的難處和辛酸?」
「其實沒什麼可抱怨的,休說是當將軍,就是當皇帝、當大臣也是各有各的難處,都不容易。總之,師兄一切保重!」秦慕白無奈的笑了笑,便與蘇定方話別,領軍而走。
十萬大軍,排成數十里長蛇陣,逶迤向鄯州而行。鄯州與y m n關之間遙隔千里,本就一路荒涼全是戈壁大漠,是絲路上最艱辛的一段路程。現在又正值大雪封道寒冷異常,行軍相當艱苦。雖然有幾千步卒在前開道,但大軍的前進速度相當緩慢。裝載糧草輜重的車輪子陷在凍土泥濘里,想快也快不起來。偏偏又不扔扔了這些輜重輕兵兼道的快行,否則到了夜間,這大戈壁上滴水成冰的嚴寒與割入骨髓的寒風,能將所有人馬凍死j ng光。
十天過去了,大軍拼盡全力也僅僅前進了三百多里。秦慕白心中不由得有些憂急起來。
這天夜晚,大軍扎下行營準備過夜。秦慕白回到營房里,就著雪水煮的熱茶吃了兩張大餅,便點起油燈來看一些將校們送上的各類軍折,準備批復。
陳妍悄然無聲的收拾好了chu ng鋪,還煮來了熱水給秦慕白擔來,讓他泡腳解乏。
「行,我自己來。」秦慕白感j 的笑。
「你忙你的,腳ji o給我。」陳妍婉爾一笑,就去月兌秦慕白的鞋襪。
秦慕白心里暖暖的,欣然的微笑點了點頭,任由陳妍替他洗腳,依舊專心批閱軍折。
「看來我們還得停上一兩天了。」秦慕白自語道,「大軍儲備的木柴快用完了。這種鬼天氣,到了晚上要是沒有木柴取暖燒水,那是要死人的。」
「這行軍打仗,還真是不容易。」陳妍說道,「當兵的,真苦。就說你吧,若是在長安,幾時輪得到吃這種粗劣的茶飯?話說,你又該洗澡了。」
「將就吧!」秦慕白咧嘴一笑,「大不了你也不洗澡,咱們就誰也不會嫌棄誰了。現在不是還正缺木柴了嗎?正好,能省就省。」
「去你的!實話跟你說了吧,給你洗腳的這水,我先擦洗過身子了。」陳妍沒好氣的笑罵一聲,「怪不得高陽公主要罵你‘賊軍校、臭男人’,原來當兵的,真是臭的!」
「擦洗過了啊?那好,那敢情好。」秦慕白笑得十足暖昧且y n賤。
陳妍無奈的搖頭笑了笑,臉上卻泛起一絲紅暈。
秦慕白看在眼里,美在心頭。和陳妍的chu ng笫之歡,是最為酣暢淋灕的。這些日子以來若非是她陪著,估計自己早就得悶死了。已為人母的她,將良家nv子的羞澀與成熟nv子的豐韻完美的融合在了身上。y 拒還迎最撩人心,待到情酣之時,她那份主動與狂野又足以讓每個男人骨酥tu 軟。
洗罷了腳,陳妍擔起水盆走,轉身時輕y n了一聲「早點睡。」
秦慕白就有點口干舌躁的坐不住了。听到陳妍在後帳臥室里疊n ng被褥的聲音,秦慕白就準備吹了燈進去歇息,卻听到外面遠遠有人問,「少帥可曾睡了?」
「屬下不知。如此深夜屬下不敢打擾,只見少帥帳中還亮著燈。」
秦慕白一听,是薛仁貴來了。于是撩開帳闈道,「仁貴,我還沒睡,進來吧!」
「打擾了!」薛仁貴道了罪,便進了帳來。
「有事嗎?」
「大軍的補給出了一點問題。」薛仁貴開m n見山道,「缺乏炊暖用的木柴、喂馬的草料。下午時分剛剛在扎營的時候,我已派出幾隊人馬外出尋找山林,結果運氣不錯,還就在這戈壁灘上找到了一片綠洲。因此我想,我們是不是停頓一兩天,補給一番?」
秦慕白頓時就笑了,說道︰「仁貴,我都說了吧,我身邊不能缺了你這樣的臂膀。你不光是沖鋒陷陣無人能敵,細微的小事也處理得滴水不漏。我剛剛從後軍收到消息,正準備下令原地休息兩日派人尋找木柴的,你卻事先就把事情料理清楚了。」
「慕白過獎了。」薛仁貴笑了一笑,說道,「其實這些,都是我份內之事。十萬人的部隊,大小的事情多如牛m o,總不能全由少帥一個人扛著。我們做屬下的,能分擔就分擔一點了。其實我來是有一些事情心中琢磨不透了,想請你指教一番。」
「指教不敢當,咱們就隨便聊聊吧!」秦慕白請他坐了下來,倒上茶,火堆里也加上了幾塊山炭。
「慕白,那天動身時我听到了你和定方的談話,心里感觸頗深。」薛仁貴說道,「薛某志疏才淺一直以為,男人大丈夫但求馳騁沙場斬將立功,開疆拓土保境安民。薛某也一直以為,我大唐是個j 進奮發的王朝,當今陛下亦是英明神武之主。因此,才心甘情願出仕入伍,願將一腔熱血灑落大唐疆土!……可是,侯君集一事事發後,我突然覺得做將軍其實t ng悲哀的。換作我是侯君集,多半也會看不住噶爾欽陵讓他逃到西疆作lu n。可就是犯了這麼點錯,就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侯君集也自視必死,魚死網破了。」
「物以己悲啊!」秦慕白苦澀的笑了一笑,說道,「其實侯君集既可恨,也可愛,更可憐。他就像是一匹獨自行走在荒涼原野的孤狼,心懷熱血與豪情,卻無人能懂。他的x ng格比較乖僻,這讓他不為人所容。否則,以他帶兵打仗的能力和此前立下的赫赫戰功,怎麼會淪落到涼州司馬的境況?」
「薛某也很愚鈍,不識為官之道,不知機巧圓滑。」薛仁貴微擰著眉頭,淡淡道,「是不是薛某也會有一天,會落得如同侯君集一樣的下場?」
「仁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瞻前顧後了?」秦慕白笑道。
「薛某,只想當個真正的將軍,沖鋒陷陣護國安民。」薛仁貴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攢錢財、不貪nvs 、不置田產、不求顯貴,只想專心的帶兵打仗。這既是我的報負,也是我的樂趣所在。跟隨大帥西征一場,直到今天,我終于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戰爭,什麼才是真正的軍人——大帥,便是我等武夫概模;而侯君集,則是另一個極端!」
秦慕白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侯君集,是一個出s 的將帥人才。但他的y 望太多,野心太大,在戰場上打出名望之後,還想在朝堂之上名利雙收獲取更多。但是,他在政治上並沒有出s 的眼光與頭腦。與其說他敗給了長孫無忌,還不如說他敗給了自己的野心與y 望。因此,仁貴,你不要有兔死狐悲的感傷。你和侯君集不同,他是一匹桀驁不馴的貪婪餓狼,你卻是一匹人間罕有的千里神駒。就算是獵人,也只會將弓箭對準餓狼,而不會傻到去sh 殺千里神駒。「
薛仁貴咧嘴一笑,「慕白,你太謬贊我了!「
「不是謬贊,是大實話。」秦慕白微微一笑,說道,「有一句話說得到位,x ng格決定成敗。其實一個人能力,是可以培養的,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大將名帥。但是x ng格卻是輕易無法改變。侯君集的x ng情,決定了他今天的結局。其實,他也算是值了。大非川,五萬俘虜與他殉葬;又有數萬兄弟,陪他一起做最後的瘋狂,殺上的高原。我不知道他上了高原會干出多少血腥的事情,但我想,這對吐蕃來說一定是一場空前的浩劫。因為此前,還沒有軍隊殺上過吐蕃高原。侯君集這是逆反而上攻其不備。現在,他的屠刀一但揮起,就再也不會放下。除非,有人割下他的頭臚。」
「我懂了……」薛仁貴輕輕的點了點頭,「侯君集,是想用他生命的最後一點時光,去做一點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他的狂妄與野x ng,當真令人驚嘆!換句話說,雖然他的行為會有許多令人詬病之處,但他其實是率x ng而簡單的漢子,他一直都在肆無忌憚的追求自己想要的,雖然有點偏j ,但我認為,他是一個真x ng情的血x ng男兒!——就算他是真小人,也比偽君子要強!」
「同意。」秦慕白深以為然的點頭,「當初我主動造訪侯君集決定要啟用他的時候,不少人勸我不要這樣干,以免將來養虎為患。但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就算他是真小人,那也比偽君子要強!——其實,我很敬佩侯君集!他現在正在干的事情,我不是沒想過,但是,我不能去做,也不敢去做。要想民族融化,沒有戰爭所帶來的斬草除根與釜底ch u薪,怎麼可能辦到?靠廟堂上那些文人坐談舌戰,能辦到嗎?歸根到底,還是要咱們這些當兵的來扮演反面的劊子手角s !戰爭就是要死人,怎麼死,都是死!戰爭,沒有真正的正義可言,就是殺人!我不殺敵,敵就殺我——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將軍!他清醒的明白這赤lu lu 的游戲規則,然後……他放手干了!」
薛仁貴濃眉深鎖,無言以對。
上陣殺敵,已不止一次兩次;休說兩軍對壘勝負之後的傷亡,就是直接死在他薛仁貴手下的人,也已經有了不少。直面戰爭、參與戰爭,卻未必懂得戰爭的真諦與實質——剛剛秦慕白的話,實際上給了他一些震撼!
戰爭,沒有正義邪惡之分,那是不同立場的人,人為美化或者妖魔化的結果;戰爭就是你死我活的爭奪,成王敗寇,然後由活下來的人書寫關于戰爭的一切。
而將軍,實際上就是戰爭的機器。就如同挎在士兵身上冷冰冰的刀,它是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的。所謂的「正義之劍」與「邪惡的屠刀」,也就是人為賦予它的屬x ng。
「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將軍。他懂得戰爭的真髓,而且義無反顧的去執行了他作為一名將軍的使命!但是,卻會有許多與戰爭不相干的人,或是不懂得戰爭的局外人,從不同的道德角度對他品頭論足,對他進行批駁、給他恥辱的評價!」半晌後,薛仁貴突然說道,「這,真不公平!」
「就如同世間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一樣,也就沒有真正的公平。就算是歷史上已經發生的事情,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道德角度,人們也會對它產生不同的看法與見解。今日的英雄,可能是明日的罪人;曾經的ji n賊,也有可能突然一天被人翻案,成為某一類英雄。」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說道,「所以我們既然選擇了從戎這條路,就坦然走下去。我送你一句話,擔當身前事,何計身後評?」
「侯君集,他比我們率直而灑月兌,他就這樣干了!——真是條漢子!」薛仁貴牙縫里蹦出這句話來。
秦慕白微笑道︰「仁貴,你入仕尚淺,接觸的多半是軍旅。但就算是作為一名將軍,他的根也是在朝堂之上的,因為戰爭本就是政治的延伸。所以許多的東西你得慢慢理解與接受。仗,總有一天要打完。待馬放南山之日,就是我等將軍歸朝之時。到那時候,我們不僅僅是將軍,也是朝臣政客。政治這玩藝兒,我們不得不面對,是逃避不了的
「薛某起身微寒不懂做官,今後,只能跟著你慢慢學了。」薛仁貴略顯尷尬的笑了一笑,起身道,「大半夜的打擾了你這麼久,真是抱歉得緊!近日來,薛某心中始終有一團y n雲,我開始懷疑我的志向與理想。今夜,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現在薛某這心中,輕松亮堂許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薛某就跟著慕白一步步走好了!」
秦慕白哈哈的笑,「薛兄要是不擔心我把你賣了,就跟著來吧!」
「不怕!」薛仁貴也笑,「薛某一無所長,唯獨飯量極大!賣便賣吧,那也得有人敢買才行!」
「哈哈!」
二人大笑,又趣談了一陣,薛仁貴告辭而走。走的時候,明顯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秦慕白擰眉沉思道,侯君集的事情,已經開始影響關西軍的軍心了。如果朝堂對侯君集的評判和處置太過y n狠而有失公允,勢必要寒了一些人的心。畢竟,侯君集這輩子除了‘莫須有’的謀反,一直都是在兢兢業業的為大唐效力服務,立下的功勞也不少。但他在外的名聲,卻是其臭無比;他的命運,也是悲情多舛。
甚至將來連他死了,可能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這或許就是命運,就是人生,就是人x ng。世俗、倫理、綱常這三尊大神,真是不惹不起。」秦慕白暗自苦笑,搖了搖頭,嘆息道,「侯君集,你寫給我的信中只有十三個字——‘士為知己者死,侯某不負秦三郎’!」
「你早就明白我為何派你去大非川,而不是薛萬均或是我自己……就如同一個經常遭受盜賊光臨的家宅,主人家會在家m n口拴一條猛犬看家護院;所不同的是,我卻拴了一匹根本就拴不住的餓狼!」
「也許將來我會成為他們口中的英雄;但總有一天人們會明白,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萬骨之中,不光是有敵人,還有自己的同胞!」
「這千年歷史與萬里江山就像是個棋盤,扒去表面這層妝扮的角s 皮囊,其實我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所不同的是,有的棋子早早就被吃掉了消失在棋盤上;有的棋子會留在最後,標示所謂的勝負……」
「你的死,成全我的生;你的罪,成全我的名;你的過,成全我的功!」
「這十三個字,是你的誓言與遺言,也是我一世的枷鎖與無法償還的負罪!就如同,我父親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