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帝元年十二月二十三,都城,皇宮。
連日來的大雪使得皇宮里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大渝皇帝姬文昊披著一件大衣,在上書房中批改奏折,書桌上堆了一摞高高的奏折,最近一段時間,春哥教肆虐,加上雪災嚴重,姬文昊常常熬夜批改奏折到很晚,偶爾抬頭去看門外點點的小雪,目光中卻是少了幾分幼稚,多了幾分成熟厚重。
新晉的太監總管小乾子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到了應時,他快步走到書桌前,躬身道︰「皇上,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歇息了!」
姬文昊頭也不抬,說道︰「這才什麼時候,再等一會吧!」
小乾子不敢多話,躬身站在一旁。
姬文昊忽然停下手中的毛筆,抬頭看了看小乾子,道︰「小乾子,離辰時還有多少時間啊?」
小乾子急忙道︰「稟皇上,現在是應時,還有一個時辰吧!」
姬文昊「哦」了一聲,又繼續埋頭批改奏折。
又批改了幾分重要的奏折,姬文昊忽然放下手中毛筆,站起身來,道︰「小乾子,給朕更衣!」
小乾子急忙給姬文昊穿上厚厚的冬衣,又圍上了厚厚的圍巾,做好一切後,他笑道︰「皇上,這就回應寧宮麼?」
姬文昊走下台階,道︰「不,朕要去一趟乾煦宮!」
「乾煦宮!」小乾子心中暗自心驚,目光中閃過一絲冷色,卻是不敢再問,緊跟著姬文昊身後而去。
兩人出了上書房,一路走過錢寧宮,桂宮,御風殿,終于是來到了乾煦宮前。
乾煦宮門前已經鋪滿了一層厚厚的積雪,自從張揚離開皇宮之後,姬文昊鮮少出現在這里,而春哥教禍亂,更是讓乾煦宮成了眾人口中避諱的字眼。
姬文昊站在乾煦宮前,抬頭看了看布滿了灰塵的牌匾,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傷感來。
「小乾子,你先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乾子應了一聲,躬身告退,卻是不敢走得太遠。
姬文昊在門外佇立了許久,終于是輕輕推開了乾煦宮的大門。
「吱吱」的聲音听起來有些刺耳,而門上掉落下來的灰塵也是落在了姬文昊的頭上,他卻是像沒有感覺一般,眼楮靜靜的看著乾煦宮的一切。
架子上的風箏上鋪滿了厚厚的灰塵,那長長的線,不知道牽動了多少快樂的往事;盒子里的那些小玩意,已經許久沒有再踫過了吧,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還一樣會轉,會跑;還有那一幅幅叫做漫畫的東西,而今,你們的主人又在哪里呢?
姬文昊輕輕的撫模著這一切,手指劃過的片刻,就好像觸模到了那些快樂的過往,原來它們並沒有離開,只是靜靜的封存在心中的某一個角落,等待有一天,掀開厚厚的灰塵,讓它們重見天日。
「皇上,原來你還記得這些小玩意啊!」
姬文昊猛地一驚,從回憶中驚醒,猛地一轉身,便是看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正是張揚。
「你來了!」姬文昊淡淡的語氣中听不出喜怒。
「對,我來了!」
「你為何要來,你就不怕朕設下天羅地網,等你自投羅網!」
「我不得不來,就算是有天羅地網,我一樣還是要來,這是我對皇上的承諾,我絕不會失信!」
「承諾!呵呵,承諾!你對朕承諾過許多,而如今,你又做到了什麼!」
「就是因為我虧欠了皇上許多,所以我今日一定要見你!」
姬文昊忽然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管地上厚厚的灰塵,慢慢的坐了下去,而後,就像從前一般,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說道︰「過來坐!」
張揚毫不猶豫的走上前去,坐了下來。
姬文昊目視前方,良久之後,才道︰「朕沒想到,你我再見,卻已是這般情景!」
張揚低著頭,昏暗的燭光照不清他的表情,「皇上,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那個所謂的春哥教的首惡嘛?」
姬文昊輕輕笑了笑,道︰「朕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都沒什麼區別!」
張揚猛地抬頭,直視姬文昊,道︰「對我來說,有區別!」
姬文昊還是笑,道︰「有什麼區別呢?海捕文書已下,百姓們都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朕又能如何!」
張揚一字一句,說道︰「這或許對天下百姓來說,已經是事實,但是真正的事實難道皇上不想知道麼?」
姬文昊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淡淡的說道︰「小桂子,朕登基已經一年多了,朝中大小事務煩心,唯有和你在一起,朕才是最開心的,朕有的時候在想,朕要是不是皇帝,那該有多好,就可以隨你一起,闖蕩江湖,成為一代大俠。但是宿命既然選擇了朕,朕就要履行朕的職責,朕沒得選擇!」
張揚搖了搖頭,道︰「皇上,你有的選擇,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鹿鼎記的故事麼?你要選擇成為一代明君,而不是亡國之君!」
姬文昊微微動容,道︰「亡國之君,這又是從何說來!」
張揚深吸了一口氣,便是把他這一路上遭遇的種種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他本來給小皇帝說故事,老喜歡夸大其詞,以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此時他卻是面色凝重,絲毫不敢有夸大的心思。
姬文昊起先听來,還是面色平靜,待听到赫連胥乃是蕭族後人的時候,便是已經沉不住氣了,而听得龍飛未死,又是一驚,直至張揚說完,他依舊久久的不能平靜下來。
張揚此時一撲身,跪倒在地,說道︰「皇上,臣所說的這一切,句句屬實,不敢有絲毫欺瞞皇上,臣明知此次進宮,必然是危險重重,但是為了當初對皇上許下的諾言,臣唯有冒死覲見!」
姬文昊急忙扶起張揚,道︰「小桂子,朕相信你!」
張揚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聲音顫抖道︰「皇上,你真的相信我!」
姬文昊點了點頭,道︰「朕相信你!」
張揚只覺得鼻子一酸,他進宮之前,早就想過了許多結局,見不到小皇帝,或是被赫連胥設下陷阱,他都想過,但是他心中一直所想卻不敢想的,就是小皇帝這一句︰「我相信你!」
姬文昊扶起張揚,讓他坐在身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道︰「不過就算是朕相信你,卻依舊改變不了什麼!」
張揚心中一驚,道︰「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
姬文昊無奈的搖頭輕笑,道︰「你離開宮中這麼久,並不知道朝中現在的局勢,以前還有八王叔和赫連胥分庭抗禮,如今,卻已是赫連胥一家獨大!」
張揚動容道︰「這是怎麼回事,八王爺呢?」
姬文昊苦笑道︰「八王叔一個月前就已經領兵出征了,至今未歸,而赫連胥則是趁此機會,大肆籠絡官員,把持朝政,朕雖說是皇帝,但是卻與傀儡無疑,只是赫連胥表面上做的滴水不露,無人懷疑罷了!朕之所以會相信你,也是因為如此,赫連胥此時展露出來的野心,無疑要比當年八王叔還要**果!」
張揚心中震驚,他實在沒想到朝中局勢居然已經演變成赫連胥一家獨大的境地,如今朝中全是他的人,連八王爺的勢力都被打壓得不敢抬頭,即便他有小皇帝幫助又能如何呢?
「皇上,難道就沒有解救的辦法了嘛,赫連胥此時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如此下去,恐怕到時候大渝江山不保啊!」
姬文昊忽然直視張揚,沉聲道︰「小桂子,你我雖是君臣,但是朕一直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朕現在有一事相求,還望你能為朕分憂!」
張揚急忙躬身跪倒,道︰「臣萬死不辭!」
姬文昊激動不已,急忙從貼身的衣物中掏出一個金色的半個巴掌大小的令牌,遞給張揚,說道︰「此乃是當年朕出生的時候,先皇送給我的銘牌,朕要你帶著他,前去東北找到八王叔,讓他領兵回城,尚且還有一絲機會,可以保住大渝江山!」
張揚接過令牌,只見上面刻著幾個小字︰「姬子文昊長命百歲文昌九年十二月初八」,將令牌小心的貼身收藏好,張揚這才道︰「八王爺莫非還不知道朝中的時局變化?」
姬文昊搖了搖頭,道︰「朕先後派出了十幾個侍衛,結果無一回來復命!」
張揚心中倒吸一口涼氣,赫連胥居然連小皇帝最後一條退路都封死了,若非他今日出現在皇宮,恐怕小皇帝將會以這樣的宿命,一直伴隨著大渝朝最後的輝煌,成為歷史。
穩住心神,張揚忽然想起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急忙跪倒在地,說道︰「皇上,臣也有一事求你!」
姬文昊忙道︰「何事?」
張揚道︰「前幾日赫連胥命人封了夜冷春香,並抓了里面的許多人,污蔑他們都是春哥教的同黨,但是這些人都是無辜的,還有許多都是臣的朋友,臣懇求皇上,能夠救他們一命!」
姬文昊長嘆一聲,道︰「這個事情,朕也只能說是盡力而為,結局如何,朕也沒有把握!」
張揚心中稍寬,道︰「臣謝過皇上!」
話到這里,張揚此行的目的已然達到,形勢緊急,他想小皇帝拜退之後,便是離開了乾煦宮。
姬文昊起身,深深的凝望了一眼這曾經帶給了他無數歡樂的乾煦宮,最終只留下了一聲嘆息,緩緩的踱步而出。
剛關上乾煦宮的大門,姬文昊卻是忽然站住了腳步,緊接著一旁的黑暗處緩緩的走出了一個人,他目光沉寂,靜靜的道︰「皇上,你和張揚談得怎麼樣!」
姬文昊頭也不回,淡淡回道︰「赫連丞相那麼晚了居然還留在宮中,朕真是有些奇怪,既然你知道朕要與張揚踫面,你為何你布下重兵,將他擒住,他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心月復大患麼?」
那人正是赫連胥,只見他輕笑一聲,道︰「只他一人,能成何大事,不過我還是要奉勸皇上你一句,好自為之,到時候臣自然會讓你有一個體面的下場,若是你一心想要做出一些蠢事來,到時候就別怪臣不念舊情了!」
姬文昊淡淡道︰「謝謝丞相提醒!」說完,抬步走進了那漫天的細雪中,自始自終沒有回頭,也許,他也知道,這一條路,他已經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