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妃巷隔壁緊挨著武學的王家並不是金陵老世家,只是三輩之前的祖上出了一位做到南京通政使的三品高官,于是便在這六朝金粉地落了戶。靠著祖宗余蔭,王家也世襲了一份不用干活的四品武職虛餃,在金陵城中不過中上,可誰料想小廟中飛出了一只金鳳凰,這明顯已經落拓下來的寒門自打出了一位魏國夫人,也就成了門庭若市的地方。有求軍職世襲的,有關說人情的,有小吏謀求調衙門升職的……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這傍晚時分,王家看似寒酸的大門口還停著一長溜馬車,而大門口右側的門房里,狹窄的地方坐著七八個人,即便如此,這些還都是個個笑容滿面。畢竟能進得這道門,比之在外頭干等沒希望的總是好多了。只說話之間,明顯帶著外地口音的吳守正自然而然被排擠在了外頭,他也不在乎,只一個勁地探頭往外張望,那些嘲笑只置若罔聞。當門外傳來好一陣喧嘩的時候,他連忙站起身來,果然,下一刻,就有人挑簾子探進了腦袋。
「老吳,怪不得我讓人去客棧找不見你,敢情你竟然在我家門上等。快出來,少磨蹭!」
眼見吳守正連聲答應著一溜小跑奔出了門去,狹窄的屋子里等著的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有認得王世坤的少不得低聲解說了兩句,一時間,剛剛出言諷刺過這外鄉暴戶似的中年胖子的人幾乎把腸子都悔青了,眼見又有粗使小廝進來倒了一圈茶,少不得有人探問原委,可那小廝的回答差點沒把人一口噎著。
「那是大少爺看上的人,誰知道什麼來歷!」
王世坤自然不知道自家一個粗使小廝一句沒好氣的話,竟是在來客當中又給他抹了一把黑。他帶著吳守正上車之後,見此人東張張西望望滿臉的局促,他就沒好氣地袖手說道︰「待會到魏國公府可別擺出這幅鬼鬼祟祟的樣子,否則害的我挨了我大姐的罵,我饒不了你!」
吳守正一下子瞪大了眼楮,結結巴巴地說道︰「魏……魏國公府?」
見王世坤動了動下巴算是確定了這一茬,吳守正立時露出了更加誠惶誠恐的表情,心里卻想起了今早去見徐勛的情景。想到那年紀輕輕的少年郎一言料準了此事,他自是平添敬畏,低下頭假作恭敬的同時,少不得又把那些肚子里預備過的言辭嚴嚴實實打點了一遍。如此一來,他這一路上自然是心不在焉。王世坤固然對他這態度不在意,可一旁伺候的小廝卻是王夫人派給王世坤的,少不得將他這幅情形都看在心里。
此時雖說尚未夜禁,但大街上的行人已經漸少,馬車一駛進常府街西頭的那座木質牌坊,立時放慢了腳步,前頭隨車步行的隨從早有一個撒腿飛奔到了中山王府的西角門上,雙手遞進了帖子,不消一會兒,西角門上便讓開了通路,連查驗都不查驗,就放了一應人等進去。馬車過了甬道拐了兩個彎,卻是在一處小小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跟著王世坤跳下車的吳守正一落地,就迅用眼角余光打量了片刻,這才隨著人的指引下低頭進了居中那間屋子。等到坐定之後,他開口先道了謝,注意到王世坤並未跟進來,心中不免更加七上八下。然而,接下來卻是一陣更漫長的等待,他那一盞茶喝干了許久,肚子也漸漸咕咕叫了起來,又隔了許久,那正中的屏風後頭方才傳來了一陣說話聲。他偷偷抬眼朝屏風下的縫隙一瞧,就只見好些繡著花卉鳥兒的精致繡鞋從下頭經過,一時竟是看呆了眼。
「可是吳員外?」
听得這一句問話,吳守正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想要拱手卻覺得太不恭敬,磕頭又怕人嫌自個唐突,連忙幾乎九十度地做了個大揖,這才畢恭畢敬地說︰「正是小民,見過魏國夫人。」
「吳員外不用多禮,但坐無妨。」屏風內傳來了一個溫言軟語的聲音,但在這聲音之下,整間屋子里卻是一絲其余的聲線都听不見,仿佛其余人都為之屏氣息聲似的,「舍弟向來頑劣慣了,素日里也多有得罪人的地方,吳員外看在他還年輕,但請多多提點幾句。」
「不敢不敢。」才剛剛斜簽著身子坐下的吳守正慌忙又跳將起來,深深又是一揖到地,「小民只是一介粗鄙之人,哪里談得上指點王公子。」
「哦?吳員外倒是過謙了,若不是你此前特意知會,舍弟怎會知道那傅公公先前宴請的客人是何方神聖,又何來揭過這一茬過節?能順順利利彌補了此事,吳員外居功至偉,說起來妾身還要多謝吳員外才是。」
盡管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席話,但吳守正听得心中直打顫,想起徐勛此前提醒他最好說實話,他才慌忙賠著笑臉道︰「魏國夫人這番話,小民實在是不敢當。小民也沒想到竟有這般機緣巧合的勾當,白日里才見過一次的人竟是傅公公的座上嘉賓,如今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事情是這樣的……」
原原本本將那天早上去見徐勛,想花錢打通關節去見應天府尹吳雄的事情如實道來,他才又話頭一轉跳到了晚上和王世坤一塊去清平樓,以及向小廝打听了傅公來歷的經過,最後才說起了在外苦等許久送了徐勛回去,偏生又遇到太平里那樁失火。起初他還說得有些磕磕絆絆,但漸漸就從容了,自是描述得繪聲繪色。
屏風後頭的王夫人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石青色交領斜襟右衽衫子,看上去樸素,容色間卻帶著幾分貴人們常見的然。她靠在太師椅上若有所思听著吳守正說話,不時看向一旁的王世坤和旁邊那一直不敢抬頭的小廝,見兩人對于吳守正的話都沒有露出任何異色,小廝更是每到關鍵地方就輕輕點頭,她知道外頭那人並沒有敢打誑語,因而听著听著自然而然面色霽和。然而,臨到最後吳守正突然驚醒似的說出的一番話,卻讓她陡然之間收起了笑容。
「好教夫人得知,小民曾經在徐六爺設宴魁元摟賀高升的時候,見過有人給了這徐七公子一張大紅名刺。小民打听過,除了點過翰林的,就只有這內書堂出來的老公公們,方才能在平日用這等顏色的名刺。那徐七公子並不認識多少人,小民惶恐,正是為了那張大紅名刺,小民跟著王公子去清平樓那天的上午,才會想起去徐七公子那兒通路子,結果卻踫了個釘子。據小民後來猜測,多半是傅公公所贈。」
王夫人臉上的驚訝來得快也去得快,須臾就恢復了平常。淡淡地又問了吳守正幾句,她便頷吩咐一旁的管事媳婦出去傳一桌客飯留吳守正用了,等到人一出去,她屏退了左右的伺候人,只留著兩個心月復媽媽,這才伸手把王世坤招了過來。
「那徐勛可有對你說過,傅公公送了他一張大紅名刺?」
「沒有。」王世坤郁悶地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他只一個勁對我說,他和傅公公那次在清平樓是初次相見……這小子,竟敢誑我!」
「那不是誑你,此子知分寸,不是那些輕狂人。」王夫人嫣然一笑,頭上的金步搖也隨著她的輕笑聲微微顫動了兩下,「若是得了傅公公名刺便四處招搖,那等人我必然吩咐你離遠些。如今看來,傅公公既然給了他這等好東西,興許對他承諾了些什麼……這樣,你今晚去他那兒瞧瞧,若是有什麼事,方便的就應下來,算是給傅公公結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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