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旗公司具體要做什麼樣的生意,這實際上是不能說的,只能做的,但要想讓富旗公司正常的在公社注冊成立,這後面就涉及到了很多政治上的一些問題,必須要在公社管委會內部討論。
宋長明這天晚上首先還是去找徐保山在家里喝酒,順道就將這個事情談了一遍,徐保山當時並沒有明確的表態同意,但也沒有反對。
過了兩天,宋長明和徐保山就在會議室召開了一個管委會黨委擴大會議,除了黨委成員,其余各個機關的科長、主任、隊長也都參加,包括各個大隊的書記。
楊少宗提前五分鐘就開車從旗山煤礦廠趕了過來,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宋方舟,這兩天,隨著宋方舟可能離開旗山煤礦廠,楊少宗也在想辦法尋找新的人來主管旗山煤礦廠,而他挑中的人並不是旗山人,也不是郭老隊長,而是汪友涵。
汪友涵是一個搞地質勘探技術工作的老專家,並不精通煤礦廠的生產管理工作,在這一點,他是不如郭老隊長和老工段長魏國光的,但在和汪友涵相處的過程中,楊少宗卻總能從他身上找到一些很值得贊揚的閃光點。
到了會議室的時候,楊少宗就發現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反而是黨委的那幾個人還沒有到,大家正在會議室里互相散著煙閑談。
反正徐保山、宋長明和魏大中都沒有到,楊少宗就先過去和趙敬山、趙敬民閑談了幾句,趙敬民是趙大軍的父親,彼此還是很熟悉的。
談了一會,楊少宗才去唐孚身邊坐下來,這里就是他在開這種會議時的位置,也可以說是潛規則,每個人具體的座位都是有講究的。
他一坐下來,唐孚就很急切的和他笑道︰「小楊,你最近真是很忙啊,煤礦廠和肉聯廠的事情都得靠你撐著呢!」
楊少宗很平淡的笑一聲,道︰「還好!唐主任,我正好要和你說一個事,咱們在月底之前就將經濟辦該負責的一些工作正式轉交吧!」
唐孚稍稍有點尷尬的笑道︰「行啊……!」
頓了頓,他又笑道︰「其實你那邊確實挺忙的,如果你們辦公室的副主任沈一民早點到公社機關上班報道,他幫你處理那些雜七雜八的瑣碎事情,你繼續忙著咱們公社的幾件大事,那就最好不過了。」
楊少宗有點奇怪的笑著,但也沒有表露出任何態度。
楊少宗知道唐孚就是拿捏著這個事情又在想辦法和他做一個交換,想換取他在換屆時期的一些支持。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辦事情的態度也不一樣,唐孚的這些選擇在楊少宗看來就很小家子氣。
楊少宗也不是很在乎,因為唐孚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雖然他最近從宋方舟、趙敬山那里听到一些風聲,據說是唐孚和魏大中越走越近,原先緊跟著徐保山的一些干部也在想法子投靠魏大中。
等有地委書記彭耀南背景的徐保山一退休,有縣委書記左良喜撐腰的魏大中在旗山公社就成了後台最硬的人,哪怕只是當一個副書記,宋長明都不敢得罪他。
局勢的逼迫下,人人都在迅速的找隊伍。
楊少宗無所謂,趙敬山、趙敬民、秦大馳這些基層干部都是徐保山提拔起來的,即便徐保山退休了,他們也成了氣候,就算是要找靠山也不至于非得巴結魏大中。
就在這個時候,魏大中已經先行一步的走進了會議室,供銷社的新站長湯恩國就緊緊跟在後面,依舊是那麼的浮躁和得意,純屬給點陽光就會燦爛的人。
照樣穿著那身灰色中山裝的魏大中則顯得很不一樣,很有領導氣勢的在副書記的位置上坐下來,而且是非常的踏實和張揚,身體都靠著椅背,手里端著大搪瓷的茶杯,眼楮半閉著。
光看他的架勢,你還以為自己遇到了縣委書記。
換屆換出了幾個妖怪是很正常的事情,特別是像魏大中這種以前就沒有撈到好機會升官的人,突然感覺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整個人就像是煥然一新。
他以前是那種不懂裝懂的人,現在居然有了所謂的官威。
楊少宗挺沉默的悄然注視這一切,在手里玩弄著火柴盒,點上一根牡丹煙,悄無聲息的抽著煙,在心里琢磨著公社里的這些問題。
說起牡丹,他還想到了牡丹303的那些怪事,反正很有趣。
又等了幾分鐘,徐保山才和宋長明一起走進會議室,這一坐下來,徐保山就將手里的筆記本打開,稍微看了一眼才道︰「同志們,我們開會啦。這一次,我和宋社長將大家都喊過來是要商量一件對咱們公社來說是很大的事。現在有同志提出一些建議,認為我們公社也可以允許社員經辦個體經濟,搞個體戶,我對這個問題也不是很確定,所以才要大家都過來一起群策群議,除了黨委的成員,各個機關的負責人,還有生產隊的書記們也都到位了,大家如果有意見要發表,那就要踴躍的提出來。」
不等別人說話,宋長明就先咳嗽一聲道︰「同志們,我先來說幾句,就當是拋磚引玉啦。我個人認為這個建議是很不錯,符合我們國家在發展經濟上的大政策,誰說公社不能搞個體經濟,現在連首都那邊都有很多干部下海做個體戶,我有一個老戰友就在省農墾做副廳級的干部,他子女原先就在省委經貿委當個副處級的干部,去年也下海經商了嘛!我覺得這是一個好事,現在是一個要集中精力發展經濟的時期,不僅要靠我們公社管委會的集體力量,也要靠群眾自己的個體力量,甚至是要充分挖掘群眾自己的個體力量,大家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個事情來的有點太突然,所有人都微微一怔,並沒有立刻附和宋長明的意見。
見所有人都不敢開口,宋長明不由得看了看楊少宗,希望楊少宗能在這個時候站起來說兩句。
不等楊少宗開口,魏大中卻忽然干笑一聲,道︰「同志們,我覺得宋社長說的還是不錯的,但是啊……我認為宋社長的考慮還是不周全的,一些想法也丟失了黨的原則。我個人認為,我們旗山要麼就專心致志搞公社,搞出一番集體的好成績,要麼就索性撤社建鄉,跟著縣里的政策走。我們不要去做那種既想吃西瓜,又想拾芝麻的事情,最後搞的什麼都不是,兩方面的工作都沒有做好。而且,我們搞工作的第一原則還是要以上級為主嘛,以縣委為主,特別是以縣委書記為核心嗎,這麼大的問題不能只在我們內部討論一下就能匆匆的冒失的做決定,還是要先請示縣委書記。」
魏大中將縣委書記左良喜搬了出來,一下子就將會議室里壓的鴉雀無聲,大家都不敢發言。
徐保山原本是不想講話的,因為他從心底是有點反對的,可一看局勢不對勁,考慮整個旗山長遠的未來,他還是板著臉道︰「我倒覺得這個事是咱們公社管委會內部可以敲定的,如果縣委反對,我們就直接將問題反映到地委,只要我們公社黨委和廣大干部們是真心為了搞好地方經濟,同時也不違背黨的原則,我不認為縣委和地委會投反對票,會阻止我們建設旗山!」
別看徐保山現在基本要淡出了,可他有後台,而且比魏大中的後台硬實多了。
他一開口,氣氛登時就要有所轉變,形勢是很清晰的,不管怎麼樣,徐保山都會站在宋長明這邊和魏大中較勁。
徐保山在這種事情上的經驗是非常豐富的,自己說完意見就立刻和楊少宗道︰「小楊,咱們公社說到搞經濟工作還是要首推你啊,你的想法也最多,很多事情看得比我們這些老干部要更遠,你對這個事情有什麼看法,和大家說兩句嘛?」
「既然書記要我說兩句,那我就說兩句吧!」
楊少宗迅速將手中的煙掐滅在煙灰缸里,環視一圈道︰「對于這個事情,我們肯定要從幾個方面綜合去考量。首先,我們要談這件事是否合法?毫無疑問,這肯定是合法的,合乎我們國家在法規政策上的各種規定,其實也是中央優先號召的新方向。我們堅持公社體制不是為了搞左搞右的斗爭,不是為了將農民都束縛在公社內部和土地上,而是考慮旗山的特殊情況,是為了更好的落實中央關于推動人民走向共同富裕的大方向和大政策,從這個基本的原則出發,只要是利于老百姓致富,利于公社集體發展的合乎國家政策和法規的決定都是我們應該支持的,通過的。」
頓了頓,他又續道︰「其次,我們要考慮具體的操作問題,我的意見是在經濟辦單獨列出一個托管檔案進行個體社員的戶籍管理,所有想做個體戶的社員都要到經濟辦申請將他們的檔案轉移進去實施托管。對于這些個體社員,公社不再安排他們從事集體生產,也不分紅,而且,他們每年需要繳納一部分的管理費,具體的額度大約相當于社員平均年收入的10%,算做他們對公社集體的貢獻,在他們年滿60周歲喪失勞動力之後仍然可以按照其他老社員的待遇領取口糧。最後,我們要考慮長遠的經濟效益,我們要想實現社員們的共同富裕,最直接的體現就是提高社員的平均收入,那我們要如何提高?我認為歸根結底的原則是要轉移農業的直接勞動人口,讓更多的人從事工商業生產,間接增加農業勞動人口的人均畝田數,同步推動大機械化的生產。如果我們公社有一千人選擇做個體戶,並且帶動超過三千人的就業,對于我們實現共同富裕就會有非常大的推動作用。」
說到這里,他繼續做一個最終的總結道︰「所以說,我們通過多方位的考量,可以相信這件事不僅是可以辦,而且是能夠辦好的,甚至是可以辦的非常好,為我們公社帶來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工商業產值!」
楊少宗要麼不說話,要說就將所有反對者都堵的無話可說。
他把有利的條款都列舉出來,你要反對就得逐一的反駁,問題是就在公社這間會議室的所有人,哪一個有能力去反駁。
魏大中可不管楊少宗說的有沒有道理,更不管這個事情對旗山是有利有弊,他就要是打壓宋長明,他索性一發狠的冷笑道︰「呦,說的倒是頭頭是道,這麼一折騰,搞了半天都是你那個經濟辦佔著好處啊!」
不等楊少宗再開口,徐保山就很不高興的哼道︰「魏副書記,你這個是什麼態度啊,像一個公社的副書記嗎?我覺得小楊說得非常好嘛,經濟上的工作本來就是經濟辦在管著,不管是地委,還是縣委對這一點都有紅頭文件,闡述的非常清楚。魏副書記,如果你要反對公社設立經濟辦,那可以去找縣委和地委反映意見嘛!」
魏大中臉色粗黑的也哼著,板著臉道︰「徐書記,這個會開的怎麼有點邪風啊?」
宋長明則道︰「魏副書記不要激動,我們現在是談經濟工作,不要談什麼邪風和正風的爭論。就事論事,我認為楊少宗主任將個體戶的問題談的非常清楚,他是我們公社搞經濟工作的能人,也可以是搞經濟的第一號人物,這一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嘛,他談的這三個點是我們很多干部都沒有考慮到的,包括我在內。我覺得這個事情沒有必要再討論了,大家直接表決,群策群議,少數服從多數!」
說完這話,他又率先舉手道︰「我是贊同的!」
他在公社經營了這麼多年,事先也和一部分干部私下都溝通過了,派系之大絕非魏大中能比的,等他一舉手,很快就有六七個大隊書記和四五個科長舉手同意。
跟在這些人的後面,楊少宗也舉手同意,徐保山則在他之後也最終還是舉手同意,這麼一來,大局其實已經定了,趙敬山、趙敬民、秦大馳這些人立刻舉手,加上潘莊書記等等。
唐孚和湯恩國等人左右為難,但已經無足輕重。
牌面上,會議室里舉手同意的人早就佔了80%,一次性的就通過了。
魏大中鐵青著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中一股怒火發泄不出來,只能狠狠的瞪了楊少宗一眼,大意是在說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