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狗婆那雙三角眼不停地轉動著,在她的心目中,郝祥林是一顆大樹,如果郝祥林倒下了,她也沒有好果子吃。
「郝書記,我有一個辦法,你看行不行?」瘋狗婆道。
「說說。」郝祥林此刻不得不听听瘋狗婆的建議。這個瘋婆子雖說沒腦子,但絕對跟他一條心。
瘋狗婆道︰「事到如今,只有一個法子了,請冷先生出面,他對厲中河那小子很好,關系也不錯,如果他能出面說動厲中河,咱啥事都沒有了,是不是?」
「哎!」郝祥林長嘆一聲,道︰「我那個老丈人太擰了,我怕說不過他。」
「不管怎麼說,咱總得去試試。」瘋狗婆道︰「冷先生再怎麼說也是你的老丈人嘛,平時跟厲中河關系不錯,難道真到了事上,他還會向著厲中河?我覺得不可能。」
「好,我現在就去向陽溝!」郝祥林一掐煙頭,披了衣服,頂著夜色出門而去。
瘋狗婆趕緊跟了上去,道︰「走,我跟你一塊去。」
郝祥林沒有說什麼,他覺得瘋狗婆的這麼建議實在無奈又無奈的事,但除此之外他再無任何的招法了。
沿著曲曲折折的山道,郝祥林和瘋狗婆走了四十多分鐘,終于來到了冷先生住的地方。
遠遠地望去,冷先生的茅屋掩映在密密砸砸地樹木里,茅屋里亮著燈,燈光很柔和。
看著那柔和的燈光,迎著山間清冷的山風,郝祥林大步走了過去,他的眼里,竟然閃動著淚光。
曾幾何時,郝祥林並沒有把自己的這位老岳父放在眼里,而現在,他不得不求助于他。
走近茅屋,正要敲門,只听得茅屋里傳來一陣讀書聲︰「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靜無以成學,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婬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年與時弛,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听著茅屋里傳來的讀書聲,郝祥林大驚,輕輕敲門,然後輕聲叫喚道「夢金,開開門。」
門開了,一個孱弱的少年出現在郝祥林的面前。
「爹,你怎麼來了?」
這位少年,正是郝祥林的大兒子郝夢金。最近這些天來,他搬到了外公這里居住,這兒依山傍水,風景優美,實在是努力學習的好地方。
「你佬爺呢?」郝祥林直截了當地問。
郝夢金道︰「佬爺這幾天一直沒有回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郝祥林有些著急地問。
「佬爺冰閑散慣了,經常到山里采藥,有時候到後山的湖里搖船,有時候回村里跟大伙聊天,有時候……」
「別說了!」郝祥林打斷了兒子的話。
「爹,你來找佬爺有事麼?」郝夢金放下手中那本諸葛亮的《戒子書》問。
郝祥林也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道︰「你不好好學習數理化,讀這種玩意兒干什麼?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過了年再過一陣子就要高考了,你得好好學習,給老子爭口氣,明白麼?不要看這種玩意了,好好學習數理化,還有英語……」
「爹,我最近煩得要命,佬爺就給了我這本書,讓我心煩的時候就讀讀這本書,還別說,連續讀幾遍,竟然不煩了,然後再學數理化的時候,精神很好……」
「行了行了,別提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郝祥林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爹,我听說村里最近要選舉,是麼?」郝夢金問道。
「你個毛孩子,好好學你的習,打听這麼多干什麼?明年高考,爭取考上北大,考不上北大,考個清華也成,給老子爭口氣。」
「啊——」郝夢金听著老爹的話,嚇了一跳,接著便笑了︰「爹,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呢,呵呵,你以為北大清華那麼容易考啊,我考個省農業大學就謝天謝地了,咱們村的厲副村長,就是省農大畢業的……」
「厲中河?」郝祥林听著兒子竟然把話題轉到了厲中河的身上,心里便涌著一股怒氣,但他卻不知不覺地壓住了心火。
「爹,厲副村長人可好啦。」郝夢金道︰「前幾天,厲副村長來找佬爺商量事兒,我有幾道題做不出來,厲副村長剛看了一眼就會了,給我講了好多難題呢。」
「什麼?厲中河給你講題了?」郝祥林滿臉詫異地道。
「是啊,厲副村長可厲害了。」一提起厲中河,郝夢金掩飾不住滿臉的興奮之情,道︰「厲副村長在大學是學文科的,沒想到他對理科也這麼牛,以後我得多多向厲副村長請教。」
站在一邊的瘋狗婆听著郝夢金的話。趕緊道︰「夢金啊,厲中河可是個大壞蛋,你不要讓人教壞了,以後少跟這樣的人來往。」
「得得得得……」郝祥林一揮斷了瘋狗婆的話︰「厲中河的身上還是有優點的,讓他教教夢金的學習,也不錯的……」
然而,郝祥林話沒說完便閉上了嘴,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對厲中河那種強烈的敵意竟然逐漸的淡化了。
在冷先生的這間山間茅屋里,他似乎也被郝夢金剛才背的《戒子書》里的意境給感染了,他點上一支煙,坐在門檻上,靜下心來重新審視厲中河這個人。
滿天的星光眨動著冰冷的眼楮,似乎都在冷冷地盯著他。他的思緒,被這深夜的山風靜靜的吹拂著,似乎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發自內心地承認自己做了很多對不起厲中河的事,他發自內心地知道自己身為桃花溝的村支書,沒有一點原則性,沒有一點包容心,除了自私之外,他再也沒有其他的長處了。
沉默良久,嘆息良久,郝祥林站起身來,朝著瘋狗婆道︰「瑞霞啊,咱們回去。」
「那,那冷先生怎麼辦?我們不等他回來了?」瘋狗婆有些不解地看著郝祥林問道。
「不等了,不等了,我們回去。」郝祥林道。
說著,郝祥林轉過身來,拍著郝夢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開口了︰「夢金啊,如果有機會的話,多跟你厲中河叔叔好好學習一下。」
「是,爹。」郝夢金恭恭敬敬地道。
「你明年一定要考上大學,考上好的大學,給爹爭口氣。」郝祥林的語氣突然之間緩和了下來︰「哎,不要像爹這個樣子。」
「爹,我盡力。」郝夢金道。
「你如果有時間的話,不要光知道悶著頭死學。」郝祥林繼續道︰「你要多跟厲中河接觸接觸,跟他交朋友,多學習一下厲中河的為人方式,處世方法,這對你有好處……」
听著老爹的話,郝夢金重重地點著頭,道︰「爹,你說得沒錯,厲叔叔這個人,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一個優秀的人。」
「你想要了解一個人,就得多跟這個人接觸,日久才能見人心。」郝祥林道︰「你得看到厲中河的心里最深處,明白麼?這才是真正的學習,不要光學一些表面的東西……」
听著老爹的話,郝夢金沉默了。他覺得老爹的話很有用意,但究竟是怎樣的用意,他卻猜測不透。
看著老爹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郝夢金覺得心里一陣溫暖,這麼多年來,老爹天天跟村里的人在一起,很少過問他的學習,更沒有跟他談過心,而剛才老爹所說的話,使他感動萬千。
此刻,一個身材清瘦的白衣人推門而入。
「佬爺?你咋剛回來?我爹剛走。」郝夢金詫異地問。
冷先生微微一笑︰「他不走,我怎麼能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