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谷情況越來越糟糕。突來的寒潮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混亂,從寒潮沖過幽暗地域開始,動亂的就不只是妖魔了,谷中的猛禽凶獸對寒潮似乎抱有更大的恐懼,成千上萬的生靈開始向上攀爬……或者說,是一場大遷徙。
余慈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生靈遷徙的濁浪中,這不是他有照神圖就能避免的。分布在天裂谷上下四十里深度區域的廣大生靈,毫無選擇地層層堆積上來,從四十里到三十里、再到二十里……
也就是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天裂谷二十里深度以上的區域,其生靈密度便出了正常的一倍有多。而在這里面,還混雜了成百上千的凶殘妖魔。
沖突不可避免。
天裂谷的猛禽凶獸們絕不是好客的主兒,更何況在它們的本能中,妖魔就是它們共有的天敵!不知從什麼時候,沖突廝殺開始了,最初是妖魔與本地生靈之間的踫撞,剛剛逃上來的妖魔們還沒有適應這個區域的氣候,數目相對也較小,一開始顯得比較狼狽。
但隨著沖上來的還丹妖魔接二連三地威,也伴著血腥氣大規模擴散的影響,「主客」間的沖突,轉眼就變成了毫無秩序的亂戰,猛禽凶獸和妖魔之間、猛禽凶獸之間、妖魔之間,因為天敵本能、因為向上的路徑、又為者因為純粹的嗜血沖動,在血腥氣的刺激下,瘋狂地彼此攻擊,一個接一個、一片又一片的已死或瀕死的生靈向下墜落,噴濺的鮮血將崖壁染成了紅黑顏色。
余慈就在混亂中艱難跋涉,在這種狀態下,他不能用「一氣三呼」之術,因為他必須留存著最佳狀態,以應付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危險不可避免,只是多少而已。
揮劍斬殺了一頭落單的妖魔,余慈停下來喘口氣。在此刻,他還有一件比較在意的事。
先前遇到的「證德神魂」,先是奪舍妖魔之軀,後又化身黑氣毒蛇,在鬼獸巢穴之前作了記號。只是被魚龍和余慈先後出手,以至魂飛魄散,想做的事情也就此中斷。
接下來,余慈在鬼獸巢穴中擒魚龍,並現了一根古怪的鉤索,而現在,那鉤索就放在他的儲物指環中,甚至還用布帛包起兩個彎勾,以防彼此撞擊,再生出什麼事來。
察覺到鉤索的不凡,再加上前面諸般因素,余慈對那邊的事情便很重視,在被寒潮逼得轉移之前,曾經很仔細地清掃了洞穴內有關于他的一切痕跡,還把「雨檐」上他斬殺的妖魔殘軀毀掉,免得被人從中現端倪。
只有陰界樹那邊,根系過長,清理起來非常耗時,效果也未必好,干脆放棄。
有了這些準備,余慈覺得自保應該問題不大,可是所謂「自保」,在大勢面前,又顯得可笑——如果將這段時間天裂谷生的種種變故連在一起看,這分明是一個令人瞠目的大陰謀、大手筆,它就像是腳下迅猛推進的寒潮,要將經過的一切都碾成碎末。
在這寒潮下,撅起,把頭埋起來,不是可笑,又是什麼?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找到最高的山攀上去,等寒潮退後,再從容回來。
所以,余慈從沒有如此迫切地想回到止心觀去,將這里生的事告知于舟老道——在他所知的天裂谷周邊一帶,最高的「山脈」,毫無疑問就是離塵宗。
便在此時,余慈從照神圖中看到了一個人,那是一個不應出現在這里的家伙。
證嚴上半身靠著崖壁,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勉強支起身子,以抵抗周邊這五六頭妖魔。
他早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每一次輕微地伸臂,都會讓身上千百道細細的裂口重新迸開,便如同千百個小刀細細地剜進去,慢慢地把他凌遲,更別提還有摔斷的十多根骨頭,以及五髒六腑內,時時嚙咬的陰火,一點點地蔓延,揪著他在生死懸崖邊上來回晃蕩。
這滋味讓他瘋,讓他恨不能立刻撞死在後面的崖壁上,讓他想著就此閉上眼,任周邊的妖魔活吞了他。
但心底最深處,還有一個念頭,始終釘在那里,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咆哮著、鞭策著,強迫他掙扎,在妖魔的尖爪利齒下掙命。
慢慢的,他對疼痛麻木了,便是有妖魔撕下他的皮肉,他也沒有反應,只有當他感覺到,妖魔的攻擊會直接威脅到他的生命時,才會近乎癲狂地動,鼓起最後那點兒——但又從來都沒有真正衰竭的力量,將自己的性命拖回來。
腫脹的眼楮已經完全睜不開了,耳邊也嗡嗡作響,又像是隔著一層膜,只是有妖魔嚎叫偶爾穿進來,也是忽遠忽近,听不真切。
又有妖魔撲上來,證嚴努力睜大眼楮,想將擋下,卻已經遲了一步。他只能努力偏偏肩膀,想避過要害,可這時候,妖魔尖嘯一聲,倒飛出去。
證嚴一愣,恰在此空當,打擊降臨。
這是後頸上一記恰到好處的沖擊,已經油盡燈枯的證嚴和尚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腫成一條線的眼楮盡力想睜大,卻最終擋不住昏眩的黑潮,轉眼滅頂。
余慈從崖壁上滑下來,迅清理掉周圍這些尚不成氣候的妖魔。隨又盯著昏迷的證嚴和尚,咧開嘴笑,不過很快的,面色又嚴肅起來。
在照神圖上現此人身陷絕境時,余慈曾經猶豫過是否要過來。最後,他還是站在這里,從妖魔手中將和尚救下。
視線在和尚身上打了個轉兒,余慈便能肯定,和尚身上一半以上的傷勢,絕不是被猛禽凶獸或者妖魔之類弄傷的。
他蹲,更仔細地檢查。隨後便現,和尚身上有血脈筋絡爆裂的淤痕,也有從內部撕裂皮肉的傷口,至于高處摔下的骨折等傷勢,更不必說。尤其嚴重的,是內髒盤結的一道陰毒火勁。
那火勁本是與證嚴周身元氣相呼應的,也與他修煉的法門有些相似,但不知為何卻是失控了,此時正緩慢破壞著他的髒器。
余慈不通醫術,面對這種情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尋幾枚清熱敗火的丹丸給他送下。這些丹丸是從白日府的劉管事那里得來,效果也是不凡,勉強壓制住了火力蔓延。
這時候,他不免去想︰究竟是遇到怎樣一種情況,才會把證嚴和尚這通神上階的修士折磨成如此模樣?
其實,證嚴和尚出現得非常突兀。原本照神圖里是沒有他的,但在一團極其扭曲的光影擦著照神圖上方區域掠過之後,他便從高空中墜了下來,一路下摔,最終停在一個狹小的石台上,辛苦掙命。
這種現身的方式,和他本人一樣,詭異得很。
那閃掠而過的扭曲光影,度之快,驚世駭俗,挾以光影扭曲變幻的強大沖擊,劃空而走,聲勢驚人。余慈比較了一下,也只有當日以「一氣三呼」之術,觀察到的鬼獸和雙頭妖魔追戰時展現的度,與之更接近一些。魚龍的度也很快,但與前者相比,未免太輕飄了。
那一刻,余慈只想到一種可能︰步虛修士!
天裂谷中,哪來這麼多厲害家伙?而且,又牽扯到了證嚴和尚。
自從見到證嚴與明藍那場詭異的交談,余慈再不把和尚看做是一個孤立的個體,而是視為天裂谷這場亂局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環節。尤其見識到證嚴當時的態度,余慈認為,從他這里,很可能找到天裂谷亂局的關鍵線索,即使現在時機不成熟,未來也會有機會。
不過他也必須小心,別讓這線索變成「絆索」,把他撂在里面。
余慈還沒有弄清楚證嚴和尚突兀出現,又落得如此淒慘的原因。而且現在天裂谷附近事事詭譎,證嚴此人也陰陽怪氣,不可深信,所以,余慈救人之前,先將其打昏,不與他照面,把風險降至最低。
當然,若要全無風險,裝作看不見,走人便是——從他現證嚴的地方到這里,足有十多里路呢,何必多此一舉?
理由很簡單︰余慈很難想象自己視而不見,任由這個曾與他長談一個多時辰的「熟人」被妖魔吞噬的場面。
必須要承認,前日他之所以能夠從頭到尾把握住屠獨老妖怪的心理狀態,最終成功設伏,有很大一部份功勞是證嚴和尚的。正是和尚巨細無遺地描述屠獨的行為方式,告知屠獨法器咒術的底細,才給他後面的設計提供了支持。
不管證嚴和尚當時是什麼想法,余慈都必須要表示感謝。
這就是他表達謝意的方式。
不過,多了和尚這個累贅,下面至少二十里路該怎麼走,又需要變個方式了。
略一沉吟,又看了下照神圖,確認附近暫時沒有什麼危險,余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一個物件。
那是件似乎由數層輕紗堆疊在一起的東西,徑不過半尺,通體潔白,織法精細,看起來邊角圓潤,托在掌心,通體來看,像一朵從天上采擷下來的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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