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師兄,請問棋枰峰該怎麼走?」
「從這里向右,先到靈霄閣,再轉向正北,過去彩虹橋,再去……」
「呃,彩虹橋是哪個?」
「……」
花了將近半刻鐘時間,余慈終于弄清了整條路線,千恩萬謝之後,便向右邊的岔路口走過去。類似的情形,在前面十幾天的時間里多次上演,依然沒有長進。
說實話,這不怪余慈不用心,實在是離塵宗山門太過龐大、太過復雜,在山門之內,有超過三百座用途不同的浮空山峰,彼此相距都超過數十里,中間雖然常以虹橋相連,但隨著山門禁法的變化,這些虹橋也在不停地調整位置,對一個剛到山門半個月的人來說,想把這成百上千條時刻變化的路線記在腦中,實在太困難了些。
現在余慈已經明白了,沒有還丹的修為,沒有馭器飛行的本事,在離塵宗山門堪稱寸步難行,他已經向止心觀發了求援信,想要暫借寶光的鬼紗雲,也許速度慢了點兒,卻能夠直來直去,省了許多力氣。
但在鬼紗雲送來之前,余慈還是要撐過這段時間。
其實,雖說暫不能高蹈流雲,馭劍飛空,走在山間小路上,也別有一番滋味。
余慈正走過靈霄閣。
從萬法精舍下來,到這靈霄閣,約有七十里路,就是從實證部到了學理部的地界,這里是山門最大的書館之一,據說內有藏書上億冊,浩繁如海。余慈還沒來得及入內一觀,卻見書館之外,山路上、綠樹下、亭台中,處處有人手持經卷,或沉思,或吟哦,偶爾還有人虛空比劃,自有靈光溢散,充斥于大氣之中,總體來說,又是幽靜安詳。
余慈在心情是相當不錯,必須要說,現在的離塵宗山門正是一年中最輕松的時候,宗門步虛以上的修士大部分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由于失了管束,這也是山門中的低輩弟子最活躍的時候,每天都發生一些有趣的事——如果你能夠融入其中的話。
此刻在棋枰峰上,就有學理部舉行了一場闡發玄理的清談法會,除了學理部外,道德部、戒律部、實證部都有人參加,余慈就是去看熱鬧的。
已經走過了靈霄閣,余慈正找彩虹橋的位置,後面卻有兩個人快步上來,同時從背後叫住他︰「前面可是丁舍黃字房的余慈余師弟嗎?」
余慈訝然止步,回眸道︰「二位師兄是……」
那二人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個修士開了口︰「我二人在丙舍宙字房,我是戈輝,這位是聶宗聶師兄。」
說話的人皮膚微黑,眉目間頗顯精明。開口一說,便讓余慈知道,他也是實證部的。
實證部大概是離塵四部中,最重視等階差異的了。余慈在山門這半個來月的功夫,便感覺到實證部的修士總有一種將所有法門、境界全部分層和量化的習慣,不只是在修行上,就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余慈住在實證部的萬法精舍,精舍便分為甲乙丙丁四類,其中每一類又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級,山門後進、還有余慈這樣到山上進修來的外室弟子,便是住的丁舍,而修為初有成就的四代弟子便住丙舍,甲舍和乙舍則是步虛以上修為的仙長所居,還有一些資質特別優秀、修為特別突出的四代弟子,如實證部的領軍人物周鈺師兄、黎洪師兄等,都住在那里。
如此分布,各自地位堪稱一目了然,連余慈這剛來沒多久的生手都能推斷出,這兩位師兄,修為應該也在通神上階,臨近突破還丹的水準,比他略高,但沒有本質上的差異。
戈輝和聶宗也還比較客氣,聶宗雖然不太愛說話,還是給了余慈一個和善的招呼,戈輝則是一直在笑︰「余師弟這是往哪兒去?」
余慈便說是去棋枰峰,戈輝立時恍然︰「原來余師弟也對玄理清談感興趣,今日棋枰峰上是以‘陰陽’為題,余師弟對這個有研究?」
「只是想听各位師兄的高論吧。」
余慈覺得戈輝的態度有些奇怪,也不想再和他繞圈兒,便道︰「兩位師兄喚住小弟,不知有什麼吩咐?」
「不敢,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戈輝和聶宗對視一眼,還是由前者道︰「前日有一位同門,名叫董集的,不慎犯了門規,被鎖拿到忘語峰面壁,這本也沒什麼,可中間存了誤會,原本應該是三個月的刑期,竟給延長到一年,而四個月後,就是三年一度的‘劍園’盛會,這是萬萬耽擱不得的……」
戈輝說話很有條理,不長時間就把事情說得很清楚。
所謂「劍園」盛會,是對離塵宗考驗宗門弟子的「三年大考」中的一項,也是增進修為的良機,余慈對其詳細流程還不怎麼清楚,卻也知道這次盛會確實是非同小可。宗門內幾乎所有精修劍道的修士,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戈輝和聶宗顯然是要參加此次大考的,那董集其實是二人的搭檔,三人修為相若,默契極好,同修一種「三極分光劍陣」,三人聯手,足堪與還丹修士相抗。這也是他們相約參加大考的最大依仗,偏在此時董集被勒令面壁,對三人組合的打擊是致命的,所以戈輝和聶宗找過來……
余慈大概了解了,不只是這三人組的遭遇,就連戈、聶二人的想法,他也知道七七八八,所以,他不免露出苦笑,果然,戈輝接下來就說︰
「听說師弟和戒律部夢師妹相熟,不知可否為我等緩頰?我們當有重……」
不等戈輝將價碼開出來,余慈已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戈師兄,且不說我和夢師姐交情如何,且試想,接人情的夢師姐,還是夢師姐嗎?」
這話余慈說得當真是流利之極,說完,不等戈、聶二人回神,他就說一聲「告辭」,轉身便走,那二人也沒有再追上來。
直到快步走上彩虹橋,臨淵步雲,身懸虛空之後,余慈才長出口氣。
他之所以把前面那番話說得如此流利,只因為這半個月里,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始作俑者正是李佑那個家伙,余慈在萬法精舍住下沒幾天,那廝便找上門來,說是不小心犯了戒律,怕是要「挨板子」,讓余慈幫忙和夢微說項。其實那件事確實是可有可無,余慈隨口提了一句,夢微也沒有再和李佑計較。
這事兒本來極是尋常,但不知是李佑嘴巴大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竟把這事兒說了出去,傳著傳著就夸大了許多,現在便有很多人傳言,萬法精舍中住進來一個外室弟子,竟然能從一貫鐵面無私的夢師姐手中保下人來,二人關系非同一般。
事情一下子就復雜了,像是戈輝、聶宗這樣的,已經是十天以來的第三撥,其實犯了戒律還敢來找人情的,大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除了這回戈、聶二人之外有點兒來真的之外,其他兩個未必報著多大的希望。好奇的、湊熱鬧的心思怕是要更多些。
也就是這些人,才讓傳言變得越來越荒唐——當然,在夢微多年來嚴肅端正的積威之下,這些傳言再荒唐也有個度,至于人們心中怎麼想的,就真不好說了。
因為此事,再加上絕壁城那檔子事兒,余慈在山門中倒也薄有名聲。據李佑講︰山門弟子,尤其是實證部的修士,未必會人人認得他,可是提起他的名字,十個倒有六七個「有所耳聞」。
搖著頭,余慈走上棋枰峰。此峰頂部平坦,以仙人據此峰手談而著名,是學理部修士平日講經論道的所在。此時峰上已有百余人,或立或站,分布在各處,而在峰上唯一的人工建築「爛柯亭」上,則有兩人各據一方,引經據典,高談闊論,成為各人目注的中心。
余慈尋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亭中辯論的二人中氣充沛,吐字清晰,遍及方圓數畝的峰頂,也不怕听不清楚。
不過坐下來不久,余慈就發現,他今日來棋枰峰的決定,略有點兒自不量力了些。倒不是說別的,而是說亭中辯論的兩人,均是修行理論功底扎實,又有新義闡發的人物,他們辯論的「陰陽」之道,對余慈這個從未接受過正統修行教育的人而言,實在頗有些艱深。
余慈听了一會兒,最大的收獲,也只能從二人只言片語中,找到一點兒何清傳授的「歸虛參合法」以及「大夢陰陽法」的影子,但要從中「有所得」,還差得遠。
暗嘆口氣,余慈已知道問題所在,也就不在這里浪費時間,正準備起身離開,心中忽一動,一回頭就見到爛柯亭外旁听者中,有人正將目光投射過來。
二人目光一觸,余慈便是眉頭微皺。
此白袍束冠,身姿挺拔,極有清俊之勢。但左邊臉頰卻有三道細長的疤痕,平行著從鬢角延伸至鼻翼,大損其俊逸面容,但仔細看,又憑添彪悍之風,有一種白面小生絕難擁有的沉雄風度。
余慈認得他,這人正是實證部四代弟子首席,周鈺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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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昨天的,今晚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