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慈三人的陰神急匆匆返回法天秘界,張衍確實就在余慈閉關的石室之外,斜倚在余慈門上,半睡不醒的樣子。三人陰神進入,他只是抬抬眼,並無表示。
呃,似乎來者不善?
對張衍這樣的還丹修士來說,法天秘界的限制幾等于無。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就是強者的特權,就算張衍已經無限接近墮落,也是一樣。
圖家兄弟打心眼兒里有些怵他,匆匆叫了一聲「張師兄」,便陰神歸竅去了——從禮儀上講,以陰神與人相見多少有些不禮貌。至于張衍手中握著那把飛劍,兩兄弟卻不敢吱聲,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余慈身上。
「張師兄請進。」
余慈也是先歸竅之後,才又開啟了石門,請張衍入內。說起來除了李佑、夢微之外,他在山門內還是首次有人登門拜訪,而且是張衍這位曾經賭斗過的對手,地點則是在法天秘界,感覺非常古怪。所以余慈顯得分外客氣︰
「張師兄撥冗到此,有何貴干?」
因為是修行之地,有時要演練外功劍術,石室還算得上寬敞,不過沒有請客人坐下的地方,余慈還想著是不是要倒杯水,張衍已隨手把手中的飛劍仍在一旁,深凹下去的眼眶中,則有光芒閃動。
「余師弟,今來是有事相求。」
「呃,這實不敢當,張師兄有話請講。」
「請余師弟再與我賭斗一回。」
「啊哈?」
余慈一時沒反應過來,等看到張衍直接亮出了寶劍,才明白張衍的打算,一時間為之撓頭。難道這位師兄當日認輸之後,這兩天又覺得憋屈,故而到此找回場子?
再打一場的話,余慈覺得自己要倒霉了。
還丹修士畢竟是還丹修士,近段時間,栽在余慈手中的還丹修士確實不少了,有幾個人的實力還要超過張衍。可要注意的是,這里面還沒有一個是在完滿狀態下且又和余慈正面拼殺的。
余慈有著極強的自信,但單憑自信還是難以打穿還丹和通神修士之間那堵厚牆。就是那夜在觸天峰上,余慈一輪狂攻,最後迫得張衍認輸,但一直到最後,不是沒有傷到對方半根毫毛?
腦中很快將各方面的理由計較一遍,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半分贏的把握。
隨後,他的回答就響在張衍耳邊︰
「好啊,再來一場。」
不管他想到幾千幾百個輸的理由,既然有人當面向他挑戰,又不是分生死的仇殺,余慈沒有拒絕的理由。至于勝負,那更不是決定性的因素。
張衍才不管余慈心中是怎樣的變化,見他答應,手中利劍「嗡」地一聲放射出一圈冷光,室內的溫度好像瞬間來到了數九寒冬,然後他舉劍對準余慈,輕輕道一聲︰
「請!」
他干脆余慈也不扭捏,同樣擎出了希光劍,雙方迸射出來的劍氣直接踫撞,原本還很空曠的石室之內,立刻就顯得狹窄起來。
「在這里?」
余慈漫聲說話,像是做最後的確認,便在張衍把腦袋點了一點的瞬間,他突地一聲厲嘯,劍芒自中宮透入。然而並不比他遲多少,對方的劍芒也探向他的脖子,雙方竟然都用上了同歸與盡的招法。
眼看雙雙濺血,余慈身形一陣模糊,莫名地就從張衍劍下月兌身出來,同時張衍也一扭身,破開他劍勢最弱處,雙方有志一同,在激烈踫撞的劍氣火花中,瞬間就換了位置。
石室內瞬間響起了幾計極微弱的裂帛之聲,然而余慈和張衍均未停下,速度甚至比以前更快,轉眼又是交錯而過,劍氣嘶嘯踫撞,迸濺的余勁也利如刀刃,將石室內有限的陳設撕成粉碎,就連那一卷《入化劍經通論》也沒有幸免,碎片像蝴蝶一樣亂飛。
如此激烈的踫撞,就算二人都把持著分寸,也不免將附近閉關修行的人們驚動,有人急匆匆地往這邊趕,但在他們到來之前,余慈和張衍又連續兩次搏殺錯位,劍氣越發的犀利,余慈甚至因為擋不住對方勃發的劍氣沖擊,肩上已掛了彩。
然後,張衍身外真煞漲開。
「砰」地一聲,就和那夜撞上崖壁時一樣,張衍護體真煞迸發之際,余慈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石室牆上,劇烈的震蕩直撼內髒,即使沒有受傷,也難過得很,一時半會兒都不想站起來。
光線忽一暗,卻是張衍走到近前,低頭看他。余慈咧嘴一笑,正要說話,眼前卻伸過來一只手。余慈愣了愣,也伸出手去,借力站起。此時,張衍青白的臉上肌肉微動,開口說話,聲音低弱而清晰︰
「火中取栗、妙至毫巔!」
毫無疑問這是夸贊,而且後面還有更多︰「在關鍵氣機變化的把握上,卻是絕妙。這點上我不如你,不是一次兩次不如,是次次不如。但最厲害的是你的膽色,回回都在行險,生死僅在一線之間,依然能握住那精微變化,絲毫不走樣,無怪乎那天你能削斷我的衣領,若是你我修為等同,又或者你換一把利器……」
話得多了,張衍臉上也漲開一絲血氣。听了他的話,余慈看了眼希光劍,這把萬靈門贈送的寶劍,質地真的一般。劍之一物,尤其是他所用的近身搏殺之劍,和馭劍的飛劍、劍丸等還有不同,重材質而輕祭煉,想找一把順手的,確實難之又難。
不過,近日余慈在《入化劍經通論》上頗下了一番功夫,眼界大開,便道︰「若非密室狹小,真由師兄馭劍展開,虹光萬丈,我怕是靠不近一里之內,氣機把握再精,有何用處?」
張衍搖頭道︰「師弟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何必客套太過?再說,劍術已是末節,我贊的是師弟的心法——膽色、心志,判斷,合而為一,履險若平地,今日終知師弟那一夜所說確實不差,好賭術,好賭性,佩服!」
余慈一時哭笑不得,他才不信張衍不知他那天是信口開河,正想著如何應答,忽見張衍抱劍躬身,實實在在地向他行了一禮︰
「余師弟,還請指點我這種賭術。」
「呃?」
余慈睜大眼楮,還沒弄明白這唱的是怎麼一出,門聲響起。
「張師兄,你們……」圖家老大推門進來,正好看到這幕情形,當場便傻了眼。
張衍仍躬身不動,可圖日倫卻覺得臉上如針扎似的,心中那個悔呀……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那柄飛劍,陰神歸竅之後,稍緩心情,就和自家兄弟急匆匆趕來。那時候余慈和張衍正在交手,聲勢不小,把法天秘界中大部分人都吸引過來,可石室緊閉,誰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了,里面卻一直沒人出來,誰都怕出事兒,再加上別人一攛掇,圖日倫便仗著和余慈的幾分「交情」,推開石門,卻不想迎面就踫上這檔子事兒。
「張師兄向那小子低頭了……」
這位張師兄,雖是沉迷賭博至無可救藥,整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但身份地位擺在那里,私下里怎麼都行,可如今被他看到,心中焉能沒有疙瘩?
糟、糟、糟……圖日倫腦子里亂成一團,呆在門口,不知是該進還是退。
余慈的反應還是快的,見狀便知再磨蹭下去,恐怕所有人臉上都不好看,忙伸手將張衍往上抬︰「張師兄何必如此,你我兄弟切磋技藝,也是理所應當……」
說著漫無邊際的客套話,余慈給圖日倫使了個眼色。那小子終究沒笨到家,「啊」地叫一聲「我的劍」,神意運化,將已被劍風吹到角落里的飛劍收回,然後轟隆一聲合上石門,又將內外世界隔絕。
張衍也沒有和余慈在禮數上糾纏,他直起身子,深凹的眼眶里卻似著了火,灼灼生光︰「余師弟,我需要這個!」
他話中裹的是余慈從未在他身上見識過的沉重力量。
這一刻,余慈仍不知道他話中的真正含義,但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點頭之後,余慈莫名地有種感覺,眼前男子似乎想做一個幅度極大的轉向,而轉向的舵,一邊由他本人抓著,至于另一半……
余慈搖搖頭,把希光劍歸鞘。
說實在的,這感覺真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