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我絕學,你也算死得其所。」
已經倒背如流的言語再度刺入,余慈覺得堪稱金湯城池的龍軀鱗甲,就像一個脆弱的氣泡,一戳就破。
「啊呀呀呀呀呀……」
余慈放聲嘶吼,歸來莊空無一人,不會有人在意。所以他沒有半點兒遮掩,要用這吼叫把劇烈的痛楚全釋放掉——可惜效果不佳。
碧空流雲中,千丈天龍高飛低游,掀動百里虛空,一次龍身擺蕩就是電閃雷鳴,可如此威煞,卻止不住那直刺身軀最虛弱處的「尖針」。誅神刺所過之處,一切元氣根基俱都崩壞,到了最後,已不是誅神刺的殺傷,而是他自己殺死自己。
天龍之軀的毀傷情況並非真實存在,可那感覺則是明確無誤。一切的傷害都反饋到余慈的精神層面,劇烈的沖擊之下,神魂的狀態開始搖擺不穩,隨時都有逾限的危險。
以前余慈就是在這個時候承受不住,導致幻術自發終止,兩天近二十回大同小異的經歷,差別也只在時間的長短而已。
不過他畢竟不是甘于失敗的人,更不是木木呆呆,不懂得從失敗中吸取教訓的蠢貨。近二十次嘗試,多次逾限昏厥,他也有一些心得。
堪比城門大小的龍楮閃耀著赤金的光,在這對巨大瞳孔的視界中,前方的修士更像一顆微塵,似乎吹一口氣就能把她吹到天邊去。可事實上,情況是整個倒過來的。
或許是幻法的作用,余慈看不太清這位前輩劍仙的面容,只知道她黑衣白膚,如瀑青絲垂肩,卻蘊著一層火似的瑩光,高空罡風吹過,瑩光似乎有所擴散,像是在身外披了一層光暈,如夢如幻。
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都是那一句話,永遠都是那隨手一擊,結果就是他干脆利落地被抹殺二十回!
明知道是幻術、是虛妄,可是感覺和記憶的真實已經足夠了……
「你夠了沒有……啊!」
驟然上揚的聲調,通過天龍的喉舌而激顫迸發的時候,已經是聲震千里的龍吟。千丈長軀排雲蕩霧,不管軀殼內已經千瘡百孔,燃盡他體內最後的血液,猛然前突,張大龍口,要將那可惡的女修一口吞下。
虛空震蕩,軀殼內蘊的天龍煞力在咆哮,雖然根基崩壞、元氣混亂,可憑著越來越敏銳、越來越熟悉的感應,他還是糾合起最後的能量,與誅神刺絞殺在一起,成千上萬的創口一齊爆開,血霧如燃,抹紅了整片天空。
沒有崩潰,這就是二十回慘敗的效果。
向前,再向前!這一刻,天龍千丈長軀驀地虛化!
龍軀赤血,一掃而空,千丈萬鈞的身軀所帶來的重量也無影無蹤。一切都是失常,又一切均是還原,此時沖上前去的,已不再是那傲岸天龍,而是道袍束冠的余慈,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修士。
「鏘」聲震鳴,劍光閃耀,金刃劈空的銳嘯卻還含蘊著龍吟大澤的雄奇宏大。
這一刻,余慈終于參透了訣竅。
他的神魂合于天龍,又已躍居其上,那煌煌龍威,已經限不住他的精神,現在,不是天龍提攜著他,而是他煉化了天龍,終于不滯于形態,超月兌于精神。
心至劍至,斬!
劍氣已要破入昊典前額,「砰」地一聲響,他身軀粉碎,化為最細小的微塵,散于天地之間。
眼前一黑,余慈盤坐在地的身軀微微一晃,險些又是昏厥。他超月兌于天龍,卻還避不過誅神刺,那傷害雖只是幻術的演化,但對神魂的沖擊依然存在。但此時,他胸口處卻有氤氳之氣化入體內,直透腦宮,神魂受此滋潤,便像是泡了一回溫泉,熱力滲透,生就明光,一些較小的損傷立刻彌合如初,稍重的傷勢也在迅速回復之中。
前面那些搏命式的經歷,即使只是在幻術主導下,可連續沖擊未果,含蘊著誅神刺的意念殘余,還是幾乎撼動了他的根基。多虧有還真紫煙暖玉這樣的寶貝,可以滋補陰神,修復創傷,也讓他能夠在不要命地嘗試之下,還有機會做出調整。
「妙極!」
余慈雙手握掌,輕按雙膝,整個身體都透露出躍躍欲試的活力。兩日的辛苦,終有突破,下面的挑戰,他快要等不及了!
可惜,還真紫煙暖玉再怎麼神妙無方,滋潤陰神總還有一個過程,急是急不來的。余慈做了幾次深呼吸,以安定心神,說實話他有點兒躁動,坐不住的樣子,可是這歸來莊里,實在沒什麼好逛的。
他也想過,歸來莊里能有昊典遺留屠龍化芒紗,未必就沒有其他劍仙留下的寶物。可是轉了幾圈他就明白了,寶物或許是有,但各處故居卻沒那麼容易進去。各種封禁機關,縱然只是稍露鋒芒,也足以令他知難而退。至于昊典這里,分明是有個機緣在——若沒有兩幅化芒紗,又或沒有太初無形劍,他想撈到在這兒「橫死」二十回的待遇,怕也是不能。
想到這里,他取出了那幅導致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大紅細紗,當然,還有另外兩幅……半。
在實踐中他神合天龍,枉費曲無劫一番苦心,不過在沖擊極限之余,他也做一些研究參悟,百靈化芒紗、十陰化芒紗、屠龍化芒紗,還有那半幅未完成的繡品,正是他著力研究的對象。
經過兩日來細致研究,再有神合天龍時的體會,余慈已知道,這三幅半化芒紗,雖然都是凝化誅神刺的法門,但其中實有高下之分。
如百靈化芒紗,需集合百個生靈怨煞之氣,用化芒紗發射,方有誅神刺的雛形,本人只是作為一個中轉站,幾乎全部借助外力,是旁門中的旁門。相比之下,十陰化芒紗是培育、借用自身心魔煞氣,雖然發動時也離不開化芒紗,但總算進了一步。
還有屠龍化芒紗,觀其法門,已完成可以超月兌外物限制,本人運化,本人發動,神妙無方,是一項絕頂高明的應用法門。余慈神合天龍,也被連斬二十回,只覺得如此威煞,已與傳說中的「正統」誅神刺相差無幾。可惜,這項法門太過艱澀,短短兩天之內,余慈實在沒本事參悟。
至于最後半幅未完成的繡品,余慈徹底看不懂了,到最後,他干脆完全不費那個腦子,該啥是啥。
琢磨著三種不同的法門,時間的流速似乎也變快了,不知不覺間,神魂中明光大放,澄澈無瑕,已經恢復了最佳狀態。余慈半點兒時間都不願耽擱,收起化芒紗,輕車熟路地探出陰神,與雲氣中那玄妙力量相接。
龍吟聲再起,千丈天龍長軀飛動,打穿層層雲氣,盡展其煌煌之威。如此駕雲氣、馭風雷的威煞,實在令人陶醉,不過余慈也只是稍稍分神,很快將心念凝合一處,絕對的專注幫助他飛速提升自我的精神層次,心內虛空中,魚龍的神通外相也發出一記無聲的吟嘯,似乎有什麼東西滲了進去。
「證我絕學,你也算死得其所。」
仍是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這栩栩如生的幻相留影,並沒有發現對手發生的異變,依舊是縴手輕揮,誅神刺無形無影,一發而至。
天龍長軀倏然虛化,並由余慈的身影代替,隨後劍氣迸發。
,這一刻,真正是由余慈本人,對上劍仙昊典的誅神刺,但這並不代表那天龍徹底消失。劍刃破空之時,余慈神意自然凝于其上,這里面有半山蜃樓劍意、有他堅定如磐石的心念,同時也含蘊著他以往劍意中,從未有過的煌煌之威。
劍光閃耀,所謂龍吟大澤、躍擊九霄,莫過于是!
眉心刺痛,卻是誅神刺與劍光交錯,一穿而入。剎那間,余慈渾身都麻木了,可這正是他有意為之。誅神刺是肯定擋不住的,與其無奈掙扎,不如求個兩敗俱傷!
誅神刺入體即化為萬千氣芒,絞殺腦宮,余慈卻硬是在這非人的折磨中,扭合出一條鋼絲般的意念,近乎完美地駕馭手中利劍,一劍斬下。
昊典幻影,剎時扭曲,繼而消失。
余慈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極是震驚。因為在此瞬間,誅神刺的傷害也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猛地睜眼,余慈不顧神魂剛受的傷勢,跳起身來。他感覺到了,昊典故居之前、雲路小徑之上,這絕妙的幻術正迅速失去維持的力量,像是無根之木,再無神通可言。
「這是……斷糧了?」
類似的感覺余慈並不陌生。兩天前他擊碎法壇,破壞地氣靈脈之時,這樣的場面已經展現得非常清楚,而其造成的影響,更是到今天還持續不斷,更有愈演愈烈之勢。
外面肯定有變故!余慈用膝蓋都能想到這一點,如此他再不耽擱,稍加收拾,就拔步飛奔,幾步跑到「樹干」的雲路主徑上,向下方眺望一眼,進來的牌坊仍未顯示,他也不再多想,轉身就往「樹冠」奔去。
這是個闖出「陷阱」的機會嗎?
飛縱到「樹冠」附近,這里雲氣盤結依舊,但其核心處,那個疑似「劍經」的位置,孤拔純粹到極致的氣機,就再也遮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