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香奴,並非是因為她在附近,找來比較方便,而是余慈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能夠進入界河源頭的這些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縱然一個個實力高超,但余慈不認為他能夠讓這些人按他的劇本行事,自然也沒法提供給他太多的助力。這種情況下,順勢而為才是最重要的。
他找香奴,一來二人前面算是有些合作的基礎,听其言、觀其行,都還過得去,二來雙方的交情也就是那樣,好聚好散,不存在利用與被利用心理障礙,符合他臨時「搭伙兒」的要求。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余慈認為,眼下劍園中,除了他背後那一位還有重器門首領之外,能對沉劍窟主人造成威脅的,也只有香奴一人!
兩人視線隔空一對,未等進一步交流,旁邊已有人奇道︰「這位……是余慈吧。」
余慈聞聲扭過臉去,見了那人,便笑了一笑,招呼道︰「夏道兄。」
夏伯陽的態度淡淡的,稱不上和善。
他早早便用替難巫偶月兌身,此後再無交集,不曾見得余慈後面的表現,便是見了,他堂堂還丹上階修士,又是千山教少主,飛魂城城主夫人的內佷,堪稱是洗玉盟最出類拔萃的後起之秀,對余慈這樣一個修為平平、名聲不顯的人物,自然也看低一頭,更何況,他听余慈大咧咧地稱呼「香奴」,極是無禮,心中不免有幾分厭憎。
余慈只是奔著香奴而來,對夏伯陽盡可無視。不過眼下卻不是內訌的時候,心中念頭一轉,便又笑道︰「先前形勢緊張,未曾與夏道兄敘禮。去年也差不多是這段時日,慕容師姐西來,擊殺惡賊南松子,在下適逢其會,多蒙看顧……」
他語速刻意放慢,一邊說一邊觀察夏伯陽的臉色,見其驚訝之余,面色有和緩的趨勢,便又加了把力︰「蒙慕容師姐看重,也算是師姐弟相稱,臨去前,我與夢微師姐還合送她一只水相鳥來著……說起來,也能攀著夏道兄一些。」
微笑中,余慈姿態放得頗低,若夏伯陽再不知趣,就未免過分了。
事實上,夏伯陽本來是有給余慈一點兒顏色看的打算,但听余慈「攀」上來的關系,他還真有點兒吃驚了。余慈所說的「慕容師姐」,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洗玉飛煙」,也就是他姑姑的義女慕容輕煙。他和那女人的關系算不上深厚,但總還有幾分交情,慕容輕煙西去游歷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其中還有這等關節。
所以,夏伯陽本能地回頭確認,兜帽後,香奴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回應就是默認了。夏伯陽終究算是英杰一流的人物,就算對余慈第一觀感相當糟糕,起碼的肚量還是有的,既然余慈先放低了姿態,又抬出慕容輕煙來,他也要有些表示,便露出一個笑容,沖著那邊點點頭。
偏在此時,他只看到了余慈的後腦勺。
夏伯陽卻沒有在意,只因為就在剛才,一處山峰雪崩,四野震動,但相隔十里,也能從雷鳴般的雪浪聲中,清晰感覺到那邊嗡嗡顫鳴的劍吟,人們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吸引過去。
也因為如此,同樣沒有人看到,余慈扭頭之後,臉上的表情。
半晌,雪崩止歇,劍吟之聲又持續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消失。三人都轉過臉來,視線略一踫觸,便又是沉默。
所謂「借勢而為」,當然不能開門見山,否則是要被人當成傻子看的。余慈擺出的是「偶遇」或是「臨時起意」的姿態,一個人的能力和收獲有限,但若能有三個人在一起合作,不提別的,野心總要再升上幾個層級,那樣更符合余慈的盤算。
只是,無論是香奴還是夏伯陽,暫時都沒有將心思坦白的打算。
余慈現在要做的,就是逗他們開口——用沉默。
沉不住氣的是夏伯陽。其實這位的心性修為也屬上乘,可有佳人在側,之前余慈一番言論,無形中也把他抬高,再加上形勢確實緊迫,幾個因素揉在一起,終于讓他忍不住說話︰
「余……老弟有什麼打算?」他本來是想說「師弟」來著,但這樣就等于坐實了關系,滯了下又改口。
余慈已經不在稱呼上糾纏,只是皺起眉頭︰「不怕二位見笑,我進來就後悔了,山區面積對那怪物來說,只是個笑話,又有虛空亂流封鎖外圍,就像個鳥籠子,完全沒有輾轉騰挪的余地……嘿!」
除了「後悔」之語,余慈其余描述都是最真切不過。夏伯陽便點頭同意︰「這里虛空拼接確實復雜,那個怪物若發了狠,事情就不太好辦。」
理論上講,沉劍窟主人若真動手,一時三刻就能將這片山區血洗一遍,但余慈認為,沉劍窟主人沒那個心思。因為,在沉劍窟主人、甚至在余慈本人的認識里,這片連綿雪峰之中,有曲無劫!
余慈一直懷疑,是不是隨便找個山峰挖上幾尺,就能看到那位前輩劍仙正躺在里面睡覺來著?
不管認識是否正確,曲無劫曾在這里生活了成千上萬年的時光,此一事實是沒有疑義的。大概這里每一處冰雪岩石,都殘存著他的氣息,正因為如此,威懾始終存在,作為影子,沉劍窟主人對此有天然的恐懼。
「那個‘怪物’……」
「你說沉劍窟主人?」
「咦?」
無論是夏伯陽還是香奴,都看著余慈,一時說不出話。
謎團被余慈一語戳破。
別看界河中那場黑暗亂戰打得熱火朝天,各路人馬,其實不過是群聚而來,知道前面「吞吐元氣,劍耀百里」怪物身份的,以至進一步能明白其中事態演化的,可說是一個也無,弄得一筆糊涂賬。
而此刻,余慈直接叫破了怪物身份,對曾經參與過沉劍窟之會、經歷過歸墟中的攤牌,甚至還見到那具神秘棺槨的夏伯陽二人來說,理解上全無困難,且驚訝尤甚。
不得不說,余慈挑了一對好听眾。
趁熱打鐵,他恰到好處地擺出意外的表情︰「原來你們不知道?那你們還追來!我?我是被重器門的那家伙抓進來,湊巧踫上……」
「原來是這樣!」
夏伯陽的感慨全無新意,心態變化也是如此︰「那怪物奪舍了一具劍修法體,怪不得修為狂進……」
說著,他垂下眸子,不讓人看到他眼中跳躍的火苗。
一具能容納沉劍窟主人的劍修法體,不正是煉制千山教獨門巫法的最好載體?
余慈有選擇性地敘述信息。比如說沉劍窟主人奪舍,卻不說法體原屬于哪位,更隱去劍破虛空的事實,顯得他只是一個適逢其會的倒霉蛋,將原因和責任一股腦兒地推給重器門首領,徹底撇個干淨之後,余慈便觀察這二人,尤其是香奴的反應。
為什麼說香奴對沉劍窟主人有威脅?不在于此女本身的修為,而在于她背後的那位。
香奴背後的羅剎鬼王,沉劍窟主人背後的大梵妖王,不說不共戴天,勢同水火總沒錯吧?從天裂谷到絕壁城,再到劍園,余慈不止一次見到了兩位妖王的明爭暗斗。
他頭一次听到大梵妖王的名號,正是在碧潮毀掉通往大梵妖王所屬黑魔法壇的單向甬道之時;然後在絕壁城,血僧伊辛有意無意地將引發天裂谷動亂的屎盆子扣過去;不久前他還听到轉述,歸墟中一團混亂的時候,正是眼前的香奴現身,兩三句話的功夫,就逼得文式非將大梵妖王指認出來。
幾次三番,針鋒相對,又有明確的目的性,這也正是余慈「借力」的依據所在。
正各自計較的時候,雪崩又來,這回比上次還要近了些,聲勢也就越發地驚人。余慈站在這里,都能感覺到山風吹過時,帶來的冰粒碎碴。
「那家伙在干什麼?」
或許由于余慈解開了一個謎團,夏伯陽對他更客氣了些,也順勢征詢他的意見。余慈用缺乏建設性的言語回應︰
「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剛剛雪崩的山峰上,巨大的光柱直沖天際,嗆然鳴嘯,遠遠傳開,再度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余慈覺得有些異樣,便凝聚目力,看那光柱里面的情況。沒等有個結果,光柱驀然分裂,化為十數道強芒,四面散射,天空中八音齊鳴,震魂蕩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