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者自然就無畏,參謀長雖然感覺到今天眾人都有點奇怪,但是做夢也想不到牽頭鬧事的趙濟勇竟然會有那麼大的來頭,只以為是一個普通的新戰士,哼了一聲,說道︰「我認為,今天發生的事情,是我們新訓團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事故,對他們四個,一定要嚴懲不殆,才能對其他新兵有震懾力。」
「那你覺得,應該給他們什麼處分?」
「根據條令,如果士兵參與打架斗毆,情節較重的,處以記過、記大過處分。如果情節特別嚴重的,可以將其除名。」
桂永軍眼皮跳動了幾下,好好的看了看這位勇敢的參謀長同志幾眼,沒有吱聲,將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徐雲福。
徐雲福和成晏明的臉色也是極其古怪,對桂永軍投過來的這一眼視而不見,只是一連串的苦笑。師改旅之後,絕大多數單位都取消了團一級的建制,旅之後,直接就是營。可是桂旅卻和其他單位不一樣,並沒有將團級單位完全取消,除了保留了一個機步團之外,這個教導隊也是一個團級單位。整個桂旅,團參謀長除了保留下來的那個機步團的參謀長之外,就是這個教導隊的參謀長大人了。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團級單位可以說是最小的司令機構,和軍、師級單位一樣,都擁有獨立的司令部門,政治部門和參謀部門,參謀長這一職位也是從團級單位開始設立,雖然級別低了一點,但是在團級單位,參謀長這個職位也是舉足重輕,屬于正兒八經的常委之一。很多時候,他說出來的話,往往能決定團黨委研究的走向。所以桂永軍和徐雲福對這位參謀長的發言也不得不重視起來。
如果完全按照條令來處理的話,參謀長的建議的確沒有轉環的余地,實際上解放軍內務條令對于打架斗毆有明文規定,正如這位參謀長所言,情節較重的,記過或者記大過;情節特別嚴重的,除了降職、降餃之外,就是除名了。
現在程志超和趙濟勇都沒有軍餃,更沒有在軍中擔任職務,所以談不上降職和降餃。即使現在授了餃,也只不過是個列兵軍餃,在全軍之中屬于最低等級的軍餃,相當于孫猴子的「弼馬溫」頭餃,雖然有正規的編制,卻是沒有再比這個餃更低的了,屬于降無可降的那一種,唯一糾結的就是,應該如何評定趙濟勇這檔子事是屬于「較重」還是「特別嚴重」。
事實上,就算是制定這些條令的人,也未必能準確的界定何為「較重」,何為「嚴重」,只能先把條令寫在在那里,至于如何界定,則是執行人員的事,這就有了很大的彈性空間。
參謀長一發言,團座甚感撓頭,抓起放在面前的水杯,大大的喝了兩口水之後,向桂永軍問道︰「旅長,您看這事……」
桂永軍還是一臉正氣︰「劉參謀長說的很對,我們的部隊經過八年抗戰,三年內戰,又經歷過抗美援朝,抗美援越等大大小小一系列的戰爭,直至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是什麼?靠的是優良的作風和嚴明的紀律。戰爭年代,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現在是和平年代,更是要提高部隊的紀律性,這樣才能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我完全同意劉參謀長的意見,具體情況,你們仔細研究一下。」
團長和政委連連點頭,心里卻不住的叫苦,暗道旅長啊旅長,好話賴話全讓你一個人說了,您倒是給我們留一條活路啊。
一旁的劉參謀長听到旅長也贊同自己的觀點,心中不禁大喜。
還沒等他將高興勁緩過來,就听得團長和政委異口同聲的說道︰「今天旅長和徐大隊都在這里,咱們的這個會議也不要像以前那樣搞一言堂。除了團黨委的成員之外,況連長也在這里,趙濟勇等人是他的兵,無論如何,也要尊重一下況連長的意見,下面,請況連長發言。」
一邊說著,一邊意味深長的看著況鵬,心想參謀長已經邁出第一步了,在旅長和徐大隊面前,你就不要在悶聲大發財了,就算不說話,至少也應該放個屁吧。
事到如今,況鵬被逼到了梁山腳下,想不發言也不行了,有了參謀長的珠玉在先,他再發言就相對的輕松了不少。站起身來,沉吟了一會,張口說道︰「旅長,團……」
剛說到這里,就听到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團座大人的臉馬上沉了下來︰「誰的電話?不知道現在正在開會麼?為什麼不關電話?」
眾人都下意識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就連徐雲福和成晏明也是如此,然後都向晃了晃腦袋。唯一沒有向他晃腦袋的是桂永軍,這位老兄看了一眼手機之後,不動聲色的說道︰「不好意思,是我的電話,你們繼續開會,我去接個電話。」長身而起,走出了會議室。
「啊,是旅長的電話啊,那就沒事了。」團座馬上又換了一副表情,目送著桂永軍出門,回過頭對況鵬說道︰「你繼續說。」
桂永軍坐在這里,如果要是有明確的指示還能好一些,但是這老家伙偏偏沒有一句明確的指示不說,往往在最關鍵的時候,還要插上兩句,將原本很簡單的事弄得復雜化,對于訓練團成員而言,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心理壓力。現在他出去接電話,眾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就連況鵬也跟著輕松起來。
「團長,政委,憑心而論,我覺得這幾個小子雖然搞出來的動靜不小,但還是屬于那種可以教育好,也值得教育的人。」
這番話可就有點和劉參謀長的意思對頂了,劉參謀長馬上就現出一臉的不悅。
但是出乎他的意思,團長和政委卻都對況鵬的話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反而是一副鼓勵的模樣︰「嗯,繼續說下去。」
「首先,他們幾個人入伍以來,在新兵連的表現良好,從來沒有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屬于初犯。其次,在明明可以給戰友造成更大傷害的情況下,他們卻選擇了將傷害降到最低程度,說明他們心里還是對咱們部隊的紀律有一定的畏懼心理,當然,也不排除他們本性其實並不壞,在動手的時候,還想著對方是自己的戰友,而不是階級敵人。」
「你的意見是從輕發落?」
況鵬眼珠子急轉幾下,將那句說了好幾次的老話又拋了出來︰「我听從團黨委的決定。」
「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滑頭了?兩頭都不想得罪啊。」團座和政委如何看不出況鵬心里那點小九九,暗罵了兩聲,轉頭對劉參謀長說道︰「劉參謀長既然主張按條令,那麼你看應該怎麼界定他們的情節?」
況鵬剛才的發言,已經將劉參謀長激得暗暗發怒,但是況鵬雖然駐扎在教導隊,卻是機步團的人,和教導隊沒有直接的上下級關系。如果真要是論起來,他這個教導隊的參謀長還真就拿況鵬沒有辦法。可現在這場會議,畢竟是在訓練團的地頭上,訓練團和教導隊可是一家,他這個參謀長就有著絕對的發言權。
「如何界定情節嚴重程度的問題,我覺得還是要和以往發生的案例做比對。記得幾年前兄弟單位也發生過一起類似的事件,當時參與的人數還沒有這次多,事後的處理結果是,幾個首犯全部除名處理。」
「除名?」
「不錯,我的意思是,他們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對我們團的聲譽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我認為,應該屬于情節極其嚴重。按照條例,應該是降職、降餃或者除名。基于他們還沒有授餃,這降餃的處分也就無從談起,我覺得,這幾個人的行為,完全夠除名條件。所以,我建議,立即將這四人除名,以儆效尤。」
「咳,咳,這個,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況連長剛才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咱們是不是應該再慎重一些。畢竟除名之後,對他們的前途會有相當程度的影響,而且他們在新兵連的表現一向良好。」
在座的都是老兵,心里很清楚,一旦除名之後,程志超和趙濟勇這兵就算白當了。不但兵白當了,而且回到地方之後,學籍也會因此被取消,想要上大學,只能重新參加高考。但重新參加高考,政審那方面又成了問題,也就是說,一個除名處分,直接就將程志超和趙濟勇的前途徹底斷送。這要是讓程衛國知道部隊因為打了一場架而斷送了兒子的前途,還不得馬上飛到西南軍區找他們拼命來?
到那個時候,上頭震怒之下,倒霉的還是團座這個訓練團的一把手,而不是出主意的參謀長。
團座和政委都暗自搖了搖頭,心想這個劉參謀長平時挺靈活的一個人,怎麼在這件事上就如此鑽牛角尖?如果真的可以隨意舉起除名這個大棒,剛才旅長在場的時候就已經提出來了,何必要等他提出來?看來,真得找個機會把全部的情況和他通個氣,免得這家伙毫不知情的照搬條令,從而引起煩。
訓練團長清了清嗓子,緩緩的說道︰「除名這麼重的處罰,咱們團開訓以來,還基本上沒有執行過,我的意見是,能不將他們除名就不除名。畢竟他們還年輕,如果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前途,咱們這些當首長的心里恐怕會內疚一輩子。」
「可是條令上……」
「條令是死的,人是活的,關于情節方面的界定,條令上也沒有具體規定,大伙再研究研究,看看還能不能拿出更好的辦法來。」
劉參謀長還想要說什麼,但是團長和政委干脆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微微一笑,對徐雲福說道︰「徐大隊在我們這里也听了半天了,不知道有什麼意見要發表?」
徐雲福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是你們訓練團的事,我一個外人,怎麼可以隨便發表意見?」
「今天咱們這個會議是擴大會議,徐大隊既然趕上了,也算是與會者之一。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說不定徐大隊能提出更好的建議呢?」政委眨了眨眼楮,「你和我們團長是老戰友,當年一起上過前線的,交情非同一般,這是其一。第二呢,以徐大隊在咱們軍區的地位,嘿嘿……」
徐雲福還是微微搖頭︰「這是兩回事,我今天來,主要就是來看看老戰友,沒有其他的意思。嚴格說起來,這個會議我都沒有資格參加,只不過我這個人好湊熱鬧,哪有熱鬧就往哪湊,既然趕上了,索性就坐在這里裝裝樣子,沒道理在這里發表意見。」
他來的目的,參謀長不知情,政委同志卻是知情的,知道他在這里胡說八道只不過是為了不讓參謀長尷尬,也不再勉強他發言,說道︰「既然徐大隊和成隊長都不肯發表意見,我們也不好勉強。依我之見,不如等旅長回來,咱們再仔細研究一下,听一听旅長的意見。」
這一回況鵬和參謀長的態度高度的一至,都是連連點頭。
旅長這個電話一接就是十幾分鐘,在這十幾分鐘之內,會議室里人都不再繼續討論如何處分程志超等人的事情,只是悶頭坐在那里抽著煙。借著這個機會,政委不動聲色的挪到了劉參謀長的身邊,手指頭在桌上看似無意的劃動著,過了一會,輕輕的捅了一下劉參謀長,向桌子揚了揚下巴。
劉參謀長仔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劃痕,臉露驚訝之色,隨即臉色大變,兩只眼楮瞪得老大。
政委看他已經看清了自己寫的字,微笑著點了點頭。
劉參謀長心里暗道一聲我的乖乖。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一樣定在那里,半晌沒有動地方。從政委往他身邊挪動的時候開始,況鵬就一直注意觀察他們,等到劉參謀長變了臉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政委已經將程志超和趙濟勇的真實身份告訴他了,所以他才會如此緊張。
同樣是參謀長,他是團參謀長,人家的親老子可是軍區參謀長,差了好幾級,雖然程衛國不是西南軍區的人,可是官做到他那個級別,全國幾大軍區的主官,哪個不都是相互賣幾分面子?他也不是笨人,剎那之間,就明白為什麼包括旅長在內的其他人的態度為什麼會那麼暖昧了。敢情你們全知道內情,就把我老哥一個晾在一邊了。
得知內情的劉參謀長心里馬上就改變了主意,下定決心,不再堅持將趙濟勇等人除名,等旅座回來了,一切由旅座定奪,自己堅決不當這個出頭鳥。
一邊想著怎麼樣才能圓滑的將自己剛才說的話收回來,一邊在肚子里暗罵這些人不講究,擺明了是挖個大坑讓自己往里面跳。他卻不知,程志超和趙濟勇的真實身份,就連團座也是剛剛知道不久。在以往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內,訓練團長的心里,程志超也好,趙濟勇也好,和其他的新兵們沒有什麼兩樣。即使是況鵬,也只是知道他們兩個有來頭,並沒有想到他們來頭這麼大。直到程志超和趙濟勇在靶場表現出過人的天賦之後,況鵬心里對他們兩個產生了興趣,才和邊洪文多方打听,再加上自己的合理推斷,得出的這個結論。
而為了留住這兩個兵,兩人連招呼也沒打,直接就去旅部走後門。如果不是旅長和徐雲福突然大駕光臨,團座直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倒不是有意的瞞著他。
又過了五六分鐘的樣子,才見到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桂永軍面無表情的從外面走了進來。回到自己座位上之後,先沒有落座,而是和徐雲福對視了足有十秒鐘,才嘆了一口氣,坐在了椅子上。
這一聲嘆息,听在眾人耳中,卻有一種千含萬蓄的感覺,起碼況鵬就覺得旅長這一聲嘆息,好像並不是因為心里無奈而發出來的,相反,倒像是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一樣,作秀的成份太過明顯。
落座之後的桂永軍向四周環視一圈︰「這麼長時間,商量出個結果沒有?」
訓練團長正色道︰「這個……,剛才我們討論了一下,如果按照事件的嚴重性而言,屬于情節特別嚴重,按照條例,這四個首犯,應該除名。」
桂永軍的眉毛跳動了兩下︰「除名?你們決定了?」
「還沒有最終決定。」政委接著說道,「因為大家都覺得,他們幾個是初犯,部隊的紀律雖然是鐵打的,可是法不外人情,更何況他們幾個的本質並不壞,從主觀上也不想把事情搞得這麼大,似乎可以從輕發落,嚴加教育,這樣同樣可以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一直在等著旅長回來,請旅長定奪呢。」
「要我定奪?」桂永軍點上了一支煙,抽了兩口。
「您是旅長,這件事遲早是要報到旅部的,還不如現在就請你定奪一下。」
「那好,既然你們讓我定奪,那我就插手一回你們訓練的工作。」桂永軍這一回倒是相當痛快。
「剛才,我和咱們旅的洪政委通了一個電話,和他商量了一下這件事如何處理。你們記一下。」說完,似笑非笑的又看了一眼徐雲福。
訓練團長和政委以及劉參謀長馬上抄起了工作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