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芸就道︰「若非皇上曲意成全,我楊氏一門又豈能躲過此災?」
鳳九淵苦笑道︰「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我都沒弄明白整件事是怎麼來的。!。這些主意,都是雷頓出的,你要謝,就謝他!若不是他建議我以雷霆手段處置了楊林,怕是此事已經演變得不可收拾了!」
楊芸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鳳九淵一想,就知道楊芸要說什麼,便道︰「這濟陽公的爵位是不能還給楊家的了。出了這麼大的事,雖說將楊林逐出了楊氏宗族,但他到底是先國丈的嫡長子,不是斬立決就能月兌罪的。你也知道,依律,謀逆為十惡不赦之罪,輕者滿門抄斬,重則誅滅九族。現在以一顆人頭和一個爵位來換得楊氏滿門平安,應該知足了。要不然我就沒辦法跟大臣們交待!」
楊芸道︰「皇上多慮了,其實我是想建議連我二哥和四弟的爵位一並奪回,以示懲戒。但又怕皇上多心,說我過于袒護娘家!」
鳳九淵道︰「原來是這樣。這事總歸是要經過大朝會討論才能塵埃落定的,現在咱們說定,未免為時過早。總之你放心,楊家上下,我會保全的,絕不讓大臣們給作踐了。楊家 赫了這幾年,也該是收斂的時候了,要不然到時郁非一登基,他們的禍事怕更大。所以,即便是真奪了他們的爵那也沒什麼,過幾年立點功,要什麼爵位沒有?」
楊芸道︰「皇上說的何嘗不是?若是二哥、四弟他們知事,便該遞上請罪折子,自請奪爵了!」
鳳九淵笑了笑,道︰「他們現在事情那麼多,又如何忙得過來?別太苛責了。」又囑咐她要好生調養,這才去了。
回到鳳鳴宮時,就見師肅跪在丹墀之下。想著這個人竟然枉顧聖恩,跟楊林攪到一起,還做著當皇帝的夢,鳳九淵就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暗道︰「若不是看在太傅面上,就你也配立身朝堂?」冷哼了一聲,本想譏諷兩句,想到自己以堂堂皇帝之尊,跟這樣一個個較勁,未免太失了身份,便示意讓叫進。
師肅是那種有膽子想,沒膽子做的人,得知楊林的事情了,駭得是亡魂盡冒,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跑路。好在他還娶了個不算笨的老婆,勸他趕緊上折子請罪,說皇帝看在先太傅的份上,未必會治他的罪。師肅也不是沒腦子,仔細一想,覺得老婆說得在理,便趕緊寫了一份折子遞也進來。折子遞進來了,又覺得不足以體現自己的誠心悔過,便又趕緊來鳳鳴宮陛見請罪。听見皇帝叫進,語氣里並沒有含著惱怒的成分,心下不由一松,暗道︰「看來皇上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忙跟了進來,又跪在了門邊。
鳳九淵坐回鳳案後,看著像只烏龜般趴在門邊的師肅,道︰「跪那麼遠干什麼?怕我吃了你?」師肅又忙爬得近了些。鳳九淵問︰「干什麼來了?」師肅說︰「臣,臣是來請罪的……」鳳九淵笑道︰「請罪?你何罪之有呀!舉楊林,你是功,我還沒來得及下旨好好表揚你呢,你倒是請哪門子的罪?」
師肅吃吃地道︰「臣,臣,臣……」半天竟然吐不出下文來。
鳳九淵忍不住感慨︰這也算是鳳氏血脈麼?簡直就是有辱門楣。此前還覺得他雖不算出色,但還不猥瑣,現在看來,活像個被嚇壞了的小偷。「是的,十足十的小偷!」鳳九淵暗暗嘆道︰「我怎麼就選了這麼個人承嗣太傅的香火呢?」
終于,師肅把下半截說出來了︰「臣,臣有罪呀皇上,臣有罪……」
鳳九淵翻看著奏折,漫不經意地道︰「你有罪沒罪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師肅道︰「是,是皇上說了算!」其實他心里暗道︰「我越裝得可憐,他就越不會為難我。唉,我又何嘗想像個龜孫子一樣乞憐呢?可不這樣,我的性命怕是就保不住了……」
鳳九淵道︰「既然是我說了算,那你便听好了︰安陽公師肅舉逆賊楊林有功,著賞黃金百兩,良田百畝……宅院一座,欽此!」
師肅愣了半晌,才忙不迭地叩謝天恩,整個人也因為這通獎賞輕松了下來,心下暗道︰「莫不成真如外界所說,楊林的死並非因為他加入了社會黨,而是為了翦除皇後外家的勢力麼?想來也是,區區社會黨,又豈能危及到他的江山?想來是故意借著這個幌子,打擊異己罷了。哼,高明,高明呀……」
看著師肅輕松離去的背景,鳳九淵忍不住冷笑了起來。待師肅去得遠後,他才問雷頓︰「你猜他剛才在怎麼想?」
雷頓道︰「我懶得去猜,愛怎麼想由得他!」
鳳九淵忍不住笑道︰「你這話倒有幾分哲理。」又道︰「那在你看來,這師肅還能活得了多久?」
雷頓道︰「只要他不再折騰,安享晚年是沒有問題的!」
鳳九淵奇道︰「為何?你就能保證社會黨不會殺了他雪恨?」
雷頓道︰「你未免也太高看他,又未免太小瞧了社會黨人的智商。他要是死了,正好被你利用,他若是活著,反而還能給你添堵不是?」
鳳九淵哼了一聲,道︰「都說人有賢愚之分,我看呀,這師肅就是個愚者中的賢者,卻還總以為自己聰明著呢!」
雷頓道︰「他其實也並不笨!」
鳳九淵將一份督察院彈劾楊氏一門的折子丟開,道︰「內閣現在是忙得夠嗆,成天價地嚷著要穩定,要顧全大局,要大臣們保持清醒的頭腦,團結在以武定中為中心的內閣周圍,遵照皇上的指示,深化改革,革除弊政,辦好事,辦實事,造福百姓。我是想笑,也只能悶在心里。他們怎麼就不知道,這種自說自話,自我吹噓,自我洗腦的方式其實傻得可笑呢?他們都當大臣好愚弄,都當百姓好愚弄,其實哪里知道,百姓們都當他們馬戲團里的猴子一般看笑話來。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不得民心的政府才需要宣傳,也只有我這樣昏暴無能的皇帝,才容得下他們這般大肆地搞起了宣傳來。」說到這里,猛地一拍桌子,道︰「惡心呀,真的很惡心……」
雷頓道︰「是呀,政治宣傳原本就是天底下最惡心的東西,既麻痹自己,還要污濁他人,于社會進步,于人類文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不過,這也正好從反面證明了當政者的昏暴和無能,以及在國家和社會管理上的黔驢技窮。如此這樣的宣傳再起不到作用,那接下來便是果的了。」
鳳九淵一邊翻找著奏折,一邊說道︰「你說,我們這樣的自我檢討,有用嗎?」
「做不出來實際的成績,再怎麼檢討都沒有用。」
楊柏與楊楨的請罪折子終于找到了,鳳九淵看了後,遞給雷頓道︰「我當他們不知道遞請罪折子呢,原來壓在這下面了!」又說︰「最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什麼樣的改革,若是沒能給百姓帶來好處,獲益者反而是朝廷,是官員,那也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即便當時你吹得個天花亂墜,說什麼開天劈地的創舉也好,跨時代的成就也罷,總歸會遭到後世,遭到歷史的審判的。與其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還不如公開承認錯誤,這樣更能得到百姓的理解和支持,從而更有利于局勢的穩定和社會的展。你覺得呢?」
雷頓笑道︰「你這樣想,未必所有當政者也都這樣想。在他們看來,領導者的尊嚴比什麼都重要,而且領導者從來都是正確的,是萬能的,一旦認了錯,那就什麼都毀了。這可是既荒唐,又荒謬。越是這樣,百姓就會越加的鄙視,越加的唾棄,任你親民,為民服務的口號再響,百姓也就只當放臭屁!他們或許在想,今天當權的是我們,權力在我們手里,就算百姓鄙視又怎樣?只要他們不敢造反,那麼,我們就可以繼續享受榮華富貴。正是這種可恥的想法,造就了歷史上一次又一次的大起義,大造反,讓無數的人死無葬身之地。現在看來,鳳凰界以前的行政架構和社會管理模式顯然是極具遠見的,只可惜,被你敗壞完了!你既然想下罪己詔悔過,我是支持的,就是不知道朝里的大臣們怎麼看!」
鳳九淵道︰「我知道他們會反對,但這次我不會用罪己詔的名義。就叫告全民詔,你覺得呢?」
雷頓道︰「不管叫什麼,還得看內容怎麼寫。這種詔諭,先是由尚省草就,然後再叫門下省審核,通不過只得重寫,通得過才交由內閣明天下的!」
鳳九淵道︰「內閣制定的一系列寬仁政策不是都差不多了麼?那就和這個告全民詔一起頒布,想來不會有什麼阻礙。」說完,又道︰「以前遇著這些事情我都和思菊商量,現在才知道,你知道的也並不比思菊少!」
雷頓道︰「錯,應該說思菊知道的並不比我少。」
鳳九淵道︰「行,那這份告全民詔就不找尚省了,由你來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