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淵在看完雷頓遞來的報告之後,也斷定這絕不是一個近幾年才突然冒出來的新興組織,他們肯定有前身,肯定有歷史,甚至是有預謀地壯大轉型。
為什麼之前從來不知道有個這樣的組織存在呢?
就算是鳳衛,也是前不久才發現他們的存在的。
社會黨的老巢已經被端了,十多名總頭目也盡數被鳳衛生擒,但十多天過去了,鳳衛還是沒有遵照旨意把他們盡數押解京城。這令鳳九淵感到相當的惱火!思菊解釋說可能是因為路不安全,所以鳳衛才沒能及時將社會黨人的總頭目及時押解回京,鳳九淵非但不以為然,甚至還給白三清貼了‘居心叵測’的標簽。
經過內閣的緊急會商,社會黨被定性為謀逆組織,所有參加該組織的成員一律被視為逆賊,輕則滿門抄斬,重則誅滅九族。
但這個方案遭到了程復的堅決反對,說社會黨反對朝廷的頭一條理由就是嚴刑峻法,值此之極,怎麼能再火澆油呢?聖賢有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听到這句話,鳳九淵當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當初,他就是報著這樣的心態跟太傅師若般斗,跟朝廷斗,並最終贏得了勝利。而今角色變換,輪到社會黨來跟朝廷、跟他斗了。想一想,不免涌起一種世事無常的滄桑感來,只覺得這世的事情沒有永遠的對,也沒有永遠的錯,唯一不變的就是歷史前進的腳步。
見程復激烈地反對內閣的方案,鳳九淵就問︰「老夫子,想來你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了?何不說來,大家參詳參詳?」
程復躬身道︰「回皇,臣是有方案,但不敢說!」
「不敢說?」鳳九淵問︰「為何不敢?」
「臣怕雷霆震怒,天威難測!」
鳳九淵道︰「你說,我不發怒就是!」
程復道︰「臣以為,這道方案不是不可行,而是不能在這時候,不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執行。社會黨因何嘯聚人眾,對抗朝廷?首要原因便是苛政暴令橫行,其次才是貪污腐敗成風,致使民怨沸騰,百姓生計艱難。為了維護社會秩序,朝廷出台針對社會黨的法令無可厚非,但在此時推出,怕是起不到半點的震懾的遏制作用,反而還會讓百姓們更加同情社會黨,迫使他們義無反顧地加入社會黨,對抗朝廷,對抗暴政。社會黨是必須得鏟除的,若任由他們發展壯大,鳳凰界必將永無寧日,戰亂迭起。臣認為,在鏟除社會黨之前,應該營造一個同仇敵愾的環境,不單要朝廷下一致認為社會黨必須鏟除,也要讓百姓們認為社會黨若不鏟除,他們就永遠也過不好日子。因此,臣認為,應該下旨廢除之前所有暴虐的、不合理的、被百姓所詬病的法令,在從根本贏得了百姓的支持之後,再行推出這道方案,那便是水道渠成了!」
此前的還多暴政法令都是鳳九淵親自頒布的,也只有程復才敢當著鳳九淵的面說都是苛政暴令,也只有程復才敢這般屢次三番建議廢止不合理的法令,在朝的大臣們都領會過鳳九淵的手段,記憶極為深刻,是以沒人敢說這樣的話。
鳳九淵並沒有生氣,而是有些猶豫。在他看來,雖然有些法令過于苛暴,但未必不是好的,若是一並廢除,怕是起不到應有的效果,還會讓社會秩序更加敗壞下去?
程復見鳳九淵猶豫,又引經據典地說明苛政暴令的危害,還說當下最重要的就是鏟除社會黨,其它的不過是疥癬之疾,可以徐徐圖之。
這說法是極得鳳九淵贊同的,他便道︰「那依老夫子之見,此前頒布的法令莫不成都要廢止麼?」
程復搖頭道︰「並非都要廢除,只是選擇那些不合理的,百姓們怨言最重的廢止。與之同時,臣認為可以再頒布幾道獎勵耕戰、抵制從商、褒揚孝道忠義的法令,以促進社會的良性發展!」
鳳九淵听他說到這里,精神頭頓時就來了,問道︰「此前不也頒布了獎勵農耕的法令了麼?」
程復道︰「皇此行江南巡視,感受最深刻的是什麼?」
鳳九淵不假思索地就答道︰「十室九空,田地荒蕪。我真擔心這樣子下去,百姓們以後都吃什麼?現在手里還有余糧,將來呢?」
程復道︰「皇所慮極是。獎勵農耕的詔命已經頒布,為何回鄉種地的百姓還是沒有多少呢?這是因為,獎勵得不夠重……」說著,從袖筒里掏出一份折子道︰「皇,這是臣的學生作的一份調查,請皇過目!」
調查的目的就是弄清楚百姓為何不願回鄉種地的原因。絕大多數百姓都認為種地的收益不高,不如在外打工;也有覺得種地太累,還被人看不起,所以不願再種;只有法部分人說是種不好地,覺得打工更適合他們,所以不願回去種地。
看完之後,鳳九淵是什麼都明白了,嘆道︰「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皆為利往呀……」
程復道︰「皇,逐利乃是人的天性,它有合理與不合理的區分。合理的應予以鼓勵,不合理的應加以束縛和引導,使之回到合理來。臣認為,大多數百姓之所以不願回鄉種地,並非因為打工所獲之利更為豐厚,而是種地所獲之利不合理。」
鳳九淵道︰「老夫子既然胸有成算,那就麻煩你內閣計較一下,爭取盡早拿出個完整的方案來。」又道︰「但你這是遠策,眼下必須得拿出辦法遏制社會黨的囂張氣焰,再讓他們這般橫行下去,朝廷官員們個個怕都要成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了!」
程復道︰「皇,臣並非認為社會黨不能打擊,而是說不能在這個時候推出這樣一道針對社會黨的法令。社會黨必須被鏟除,而且是徹徹底底地鏟除,這一點朝廷下與民間必須形成共識。所以,在打擊的同時,必須敦促各級、各地官府做好宣傳工作,讓百姓們認識到這是一個怎樣的組織。待所有工作都做足了之後,朝廷再頒布法令,從根本將社會黨予以鏟除……」
盡管鳳九淵覺得程復的法子起效太過于緩慢了,但他最終還是同意了。
隨著抓捕的範圍逐漸擴大,北校場這座臨時的特殊監獄並沒有變得有些擁擠起來。所有被逮捕的社會黨成員都都由雷頓親自處置,在讀取完他們的記憶庫之後,凶悍,冥頑不靈者被處決,意志搖擺,因抵受不住蠱惑才加入社會黨的人則被釋放。
不到十天,社會黨在中京苦心經營起來的二十多個據點全部被摧毀,共計有一千五百余人被捕,其中有一百三十余人被處死,剩下的或無罪釋放,或處以罰金後釋放,或被監視居住,保全了性命。另繳獲現金數百萬,查封各類資產超過百億,由此可見社會黨的能量和影響非同一般。
然而,隨著打擊範圍從中京擴散開來,再加社會黨的總部機構被摧毀,偌大的體系出現了相當的混亂。那些被從北校場故意釋放出來的人遭到了內部的追殺,而為了自保,這些並沒有主動出賣組織情報的人不得不奮起反抗,自相殘殺的事件是越來越多。而為了避免龐大的組織被朝廷連根拔起,許多的分支機構都被迫尋求自保之法,或是選擇撤出鳳凰界,或是暫行解散組織,潛入地下,不再活動,或是殺掉有可能出賣組織的人,斷尾求存……
盡管刑部和關部認為形勢是一片大好,要不了多久便可徹底鏟除社會黨余孽,廓清鳳凰界了,但內閣和鳳九淵卻並不這麼的樂觀。他們相信,在社會黨完成總部機構的重建之後,必將針對朝廷的打擊方略拿出新的應對之法,到那時,想要這般輕易地獲得巨大戰果,那就不可能了。所以,值此之際,不但要盡可能快,盡可能狠地摧毀社會黨的組織體系,最好能將所有的重要頭目或擒或誅,避免化繭成蝶,釀出更大的麻煩來。
是日,雷頓在整理完所有收集到的情報後,得出一個結論︰朝廷里藏著一個社會黨的內應,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小集團。這個小集團的地位和能量應該不低,要不然絕不可能協助社會黨完成了那麼多事,而朝廷各相關職能部門竟然絲毫未覺。
不單是鳳九淵,所有知悉社會黨作亂情由的高層都在懷疑朝廷藏有有他們的內應,至于到底是哪些人,一時半會還查不出來。雷頓的結論沒有出乎大家的預料,只是證實了大家的懷疑而矣。
那這個小集團到底有哪些人呢?
鳳九淵問雷頓有沒有懷疑的對象。雷頓想了想說︰「說不清楚!」
鳳九淵道︰「什麼叫說不清楚?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雷頓道︰「你這人心里藏不住事,我暫時還不能把心中的懷疑告訴你!」
鳳九淵真恨不得踹雷頓一腳,道︰「你逗我玩是?說,到底說不說!?」
雷頓道︰「我是不會說的。你要是真想知道,就把我拆了!」
鳳九淵怒極而笑道︰「看來這個人地位很高,又深得我信任,是不是?」
雷頓道︰「照你這般猜下去,怕是所有的大臣都會人人自危。你要是真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誰,最好是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慢慢地等消息!」
鳳九淵罵了兩句道︰「別得意,我的腦子不比你差,你能分析出蛛絲馬跡來,難道我就不能?更何況,還有九天幫忙,說不定我比你先弄清楚這些人都是誰呢!」
雷頓道︰「但願……」正說著,就見一身素服的楊芸進來了,手里還牽著郁非,問︰「什麼但願?」
鳳九淵見狀,就道︰「穿成這樣,是去哪了?」
楊芸道︰「今兒思菊她娘出三七,我領著非兒去香致祭了。」
鳳九淵哦了一聲,走下座來,扶起楊芸,又將郁非抱起,問今天都有誰去了,情況如何等等。
楊芸說朝里的公卿大臣們都派了家屬去,就連好些總督和節制使都專門派人來送祭禮。
鳳九淵听了,道︰「這些人可真會鑽營!」又問︰「想必思菊哭得不成樣了?」
楊芸道︰「倒沒怎麼哭,很安靜地跪在那里,只我和郁非去的時候,才起來說了幾句話……」
鳳九淵唉了一聲,叫道︰「寧兒……」謝寧聞聲進來,道︰「是,皇!」鳳九淵道︰「去一趟劉府,安慰你思菊姐姐幾句。她這樣悶著不出聲反而更傷身體,讓她想哭還是哭出來好些。去!」謝寧應聲就去了。
這里才說著話,小郁非就說外婆也病了。
鳳九淵啊了一聲,問︰「怎麼就病了呢?」
楊芸神情一黯,道︰「你也是知道的,思菊的母親在回府的路被綁,我母親也是好一陣子的擔驚受怕,自那以後,身體便不好了起來,前兒我打發柔柔回去探視,竟然病得越發的重了!」
鳳九淵道︰「太醫看了麼?要是太醫不行,便宣神殿法師去診視嘛!再要是不行,送鳳凰號去治療也行!」
楊芸說︰「太醫已經看過了,只說老太太患的是心病,心結郁積,解不開,這才落下了癥候。今兒我回去看她,問她到底了是怎麼回事,她也只是哭著跟我說對不起思菊的娘……」說完,唉的長嘆了一聲。
正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楊太夫人本就了歲數,身體機能不比年輕人,若是這般耗下去,便是有仙丹仙藥也治不好。便道︰「你就沒問家里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楊芸道︰「大嫂子說原本只是有些驚嚇過度,可也不知怎麼著,就越來越不好了。家里人都問怎麼回事,老太太只是唉聲嘆氣,一個勁地說是她害了思菊的娘……」
鳳九淵道︰「我記得你娘是很豁達開明的一人,怎麼就跟自己糾結了呢?」
楊芸說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