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年看著坡下的幾團黑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模模糊糊,仿佛在搬動什麼物件,整個晚上敵人都在不斷騷擾,射冷箭、投石手、敲鑼等等。並且不斷將大排向前移動,現在最前面的已經離外圈的車營只有100步左右了。還好手下的士兵都是老兵了,除了少數在崗的哨兵,都能夠好好休息,但是那些車夫還有雜役幾乎都沒有睡著,一個個都努力睜大自己的眼楮,緊抓這矛柄,折騰了四個時辰,都困的東倒西歪,也沒辦法,那幫人哪見過這陣仗。
「已經四更天了,估計天一亮,這幫賊寇就要上來了,二郎可有什麼妙計.?」卻是高寵在後面問道,王啟年回頭一看,只見他滿眼血絲,嘴唇干裂,竟仿佛老了十歲一般,哪里還有在節度使府中平日風流倜儻的模樣。只覺得心中一陣酸楚,強忍著笑道「哪里還有什麼妙計,此時就是兩鼠斗于穴中,勇者得勝,只要我們今天頂住,這幫賊寇士氣糧食就都不夠了,只是苦了你了,沒想到這次押運如此凶險,你本文官,何必來干這添刀鋒的活計。」
「是呀,不過昨日那被擒來的喊話賊寇招認,新來的乃是七家莊人的人馬,其他三支分別為、李舍兒,徐大眼。那七家莊的人看來就是打朱雀旗的人馬,看來頗為棘手。」高寵一面捋著自己的長須,一面說道,兩人苦思,卻是相對無言。轉眼便是天明,坡上坡下都的營地都躁動起來,一股股炊煙都升了起來,兩邊士卒都在飽餐一頓,準備這最後的一搏。
呂方手里拿著一根荊杖,穿行在隊伍的行列中,不時用荊杖敲著熟悉的士卒的肩膀,說些葷笑話,緩解緊張的心情。這些七家莊的士卒,器械裝束遠遠勝過其他三家流民了,雖然沒有如同黑雲都那般人人帶甲,但是都帶著大盾,兩只8尺長的短矛,腰上還帶有短劍,這盾牌大到足以把一個人從頭到腳遮擋在後面,中間從兩側凹了進去,仿佛兩個上下疊在一起被壓扁了的泥團,用一根帶子挎在人的肩上。前三排的士卒還都披著簡陋的皮甲,士卒也都是青壯。這些士卒組成了3個10x8的方陣。
在這三個方陣的前面,就是先前的在坡上的弓箭手,他們手中的弓頗為奇怪,仔細看就是一根的中間厚兩端薄的長木條,木條的外側粘著薄竹片。瓖著角或骨制的弓珥的兩端向外側微微的彎曲,長度有一人高,足足有6尺長,上了弦以後仿佛一個長長的「c」字那些弓箭手正在往箭支上綁上破舊的麻布,然後從旁邊的幾個火堆上面的瓦罐里面舀出黑色的粘稠物涂在麻布上,後面遠處的流民們好奇的看著弓箭手們的舉動,交頭接耳的猜測著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呂方巡視完了隊列,回到了隊列的前面,拿起盾牌,開始有節奏的用腰刀的側面敲擊著盾牌,後面的士兵們也用矛柄敲擊著自己的盾牌,並不斷的發出「巴拉巴拉」的吼聲,響亮的盾牌敲擊聲和低沉的吼聲逐漸匯成一片,隨著呂方的一個手勢,弓箭手們前進到大排後面,將浸透了黑色粘稠物的箭支在大排後面的火把上點燃,然後半仰著向半坡上的營盤射去。
「嗖!」一只火箭落下來,插到陳五的腳旁,他把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盡量縮在盾牌下面,剩下的事情就要靠祖宗保佑了。
「還好這次來的是王校尉,是王將軍的義子,身經百戰。早就把地上的草木都清理干淨了,裝運絹布的大車也在內側,連車上都鋪了泥土,看你們的火箭燒什麼,咦?這味道怎麼這麼怪,咳咳!」陳五痛苦的咳嗽著,滿臉都是眼淚。
車營里面一片混亂,士兵們眼淚鼻涕橫流,痛苦的掩著自己的嘴巴和鼻子。那些火箭並沒有傷到什麼人,也沒有燒掉什麼物件,但是那些燃燒的火箭放出的黑煙讓士兵們呼吸起來十分痛苦,戰馬們也在不安的躁動著,旁邊的騎兵根本沒有辦法控制它們,伍長們竭力讓士兵們保持安靜,但顯然他們的努力沒什麼效果。
「賊寇上來了,」一個眼尖的家伙大聲喊道。
「與其在這里被嗆死,還不如沖出去殺個痛快,難道那些連竹槍都配不齊的亂民還是某們黑雲都的敵手。」又一個聲音回答。
頓時喊好之聲不絕于耳,伍長們再也控制不住士兵們,後來連他們自己也被裹挾了出來,士兵們排成了橫列,中央和右翼夾雜了選拔出來的車夫和雜役,都大口的喘息著外面的空氣,被下面的情形驚呆了。
那些步兵,斜舉盾牌,連成一片,盾牌的間隙里面露出矛尖的寒光。行動一致,有如一人,準確的仿佛那種無堅不摧的攻城錘,從坡下面沖上來,踏著尸骸枕籍的險地,消失在煙霧里,繼而又越過煙霧,出現在他們面前,始終密集,相互靠攏,前後緊接,喧嘩的戰場這時變得寧靜,可以听到他們整齊的踏步聲,遠遠地望下去,仿佛一只巨大的蜈蚣爬上山坡。這一大群人仿佛變成了一個怪物,並且只有一條心,每個伍隊都隨著地形蜿蜒伸縮,有如腔腸動物的環節,透過煙霧的縫隙看到他們,無數的矛尖,盾牌,頭盔,壓抑著的呼吸聲,聲勢猛烈而秩序井然,顯露在最上面就是那一層層盾牌。這景象仿佛出現在夢中,類似的圖像在小時候村中老人的怪異故事中听過,那些巨蛇,金烏,逐鹿古戰場上的那些巨獸,堅強無敵,雄偉絕倫。士兵們紛紛舉起手中的長槊,繃緊身上的肌肉,準備給對方迎頭一擊。
雙方已經只有二十步遠了,鼓聲急促了起來,進攻者猛的投出自己手中的短矛,然後手持著原先夾在盾牌握手上的備用短矛。撲了上去。
雨點般的短矛擊中了不少士兵,但是黑雲都的士兵們不愧為百戰之余,他們的隊形沒有崩潰,反而更加凶猛的用長槊向對面敵人的盾牌間隙刺去,七家莊的士兵們也用肩膀抵在盾牌上,竭力想要靠近對手,好使用手中的短矛和短劍。從盾牌的間隙刺進對方的身體,或者干脆用盾牌把對方擠倒在地上,用腳踩死。兩邊的士兵們都沒有把力氣浪費在喊殺上,戰場上只听到武器的踫撞聲,長矛刺入**的悶響,人垂死的申吟。
一開始七家莊的左翼幾乎立刻被沖垮了,車營方的右翼幾乎全是黑雲都的老兵,他們居高臨下,瞄準盾牌的間隙猛的刺去,幾乎一下子就把第一排的士兵們擊倒了,有的甚至刺穿了盾牌,直接將對手釘在地上。沒有被打倒的士兵紛紛退入稀疏的第二三排,他們不得不後退並排的更加密集,肩並肩的站著,更好用盾牌保護自己和同伴,仿佛一堵牆。
右翼的士兵的長槊密集的仿佛一頭受驚的豪豬,不斷的把前面的敵人逼的後退,可是他們的勝利反而毀了自己。商隊中間和左翼的的士兵們沒有能隨著右翼的勝利而前進,反而被對手壓著不得不後退。他們許多在在此之前都不過是些車夫雜役,面對眼前的刀鋒矛尖猶豫不前,于是車營的中央和右翼戰線連接處出現了斷裂,出現了一個大缺口。
王啟年和呂方幾乎同時看到了這一切,但是王啟年手中已經沒有後備隊了,騎兵們因為馬匹受驚已經拿起長槊加入戰陣了,人數更多的呂方迅速讓自己的弓箭手們扔下長弓,拿起護身的腰刀從缺口沖了進去,從側面包圍了過來,戰斗迅速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那些拼命用手中十二尺長的長槊攻擊正面對手的士兵們發現,自己的後面和側面也有敵人用短刀刺向自己的肋部,而行列如此密集,使得甚至連轉個身連面對對手都成一種奢望,士兵們紛紛慘叫著倒下,雙手捂著肋部,徒勞的將流出的內髒塞回自己的體內。越來越多的人扔下手中的武器逃走,只有黑雲都的士兵們紛紛兩三成群,拔出橫刀廝殺,但正面的敵人也像一堵牆一般擠過來,短劍和短矛不斷從盾牌的間隙中刺出來,許多人都被前後夾擊打到了。
右翼的黑雲都士兵不得不相互靠攏,蝟集成團,形成一個圓陣,退回到車營陣前,頑強的抵抗著對手的圍攻,甚至面對30步外的長弓手的射擊也巍然不動,仿佛一只被獵人包圍在洞穴中的受傷了的野豬,讓人不敢靠近,一直到逃入車營中驚魂未定的敗兵們拿起強弩,爬上車頂,迫使追兵後退,他們才慢慢的退回營中。
陳五左手緊握橫刀,拄著地面,否則他懷疑自己還能不能靠自己直立。他身上的傷在黑雲都剩下的四十多個人中不算多,但都很重,左肋被短矛捅了一下,恐怕已經傷到內髒了,捂著傷口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了,那是剛才和敵人搶奪牙旗的時候,一名對手短劍的功勞。至于那個對手,已經腦漿崩裂的倒在地上了,在自己失去右手手指的同時左手的刀柄也在他腦袋上來了一下。每次呼吸都仿佛肺里面有一把刀在攪動。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吐出血來。
從早晨持續到現在的戰斗仿佛是一場噩夢,第一波進攻就消耗了己方的幾乎全部的反擊力量,發現車營進口的狹窄,無法發揮人數的優勢。那支打著朱雀旗的賊寇就撤退了,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隨後就是持續的流民沖擊。激烈的戰斗就像榨油機,把自己身上每一分精力擠了出來,當敵人沖上來的時候,自己只能機械的揮舞手中的長槊,殺死人或者被人殺死,當敵人退下去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就仿佛被抽去了骨頭,癱倒在地上,直到下一次廝殺不得不爬起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