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呂九郎這般模樣,呂雄心知對方已經心服,他這才松了口氣。天下只有千日做賊的,斷然沒有千日防賊的,自己今天攔得住,明日攔的住,可總不能日日去防著吧,畢竟這些人乃是呂方的心月復中堅,若是連他們都出了問題,不用外敵來打,自家就會完蛋,不過這幾個家伙行事沖動,方才那番行事又讓太多人知道了,讓他們留在杭州也是禍根。想到這里,呂方點了點方才那幾個要跟隨呂九郎去殺沈麗娘的漢子,沉聲道︰「你,你,還有你,回去後都給我準備好行裝,後天都隨我去徽州。」
那幾人還有些稀里糊涂,一人模了模腦袋問道︰「雄哥兒听到消息了,怎麼我沒有接到陳司馬的凋令呀!」
「蠢貨!」呂雄沒好氣的罵道︰「你們幾個行事這般莽撞,幾杯黃湯下肚,連襲殺主公愛妾的話都說出口了,我還敢讓你們留在杭州給大小姐惹麻煩?明日我去找大小姐說說,徽州那邊瀕臨宣州,乃是邊防重鎮,我身邊缺幾個得力的手下,便讓你們去那邊幫我一把。其實听主公的意思,他也想提拔幾個族中兄弟,可偏生也沒幾個長進的,拿得出像樣的功績來,這次‘度田料民’那個羅仁瓊就干的不錯,不就當上了台州刺史了?」
呂雄這番話說完,被點到那幾人個個面有喜色,仿佛自己不久後也能升官一般,倒是旁人中有幾個心思深點的,從呂雄的話中倒是听出了點意思︰他莫不是害怕之後有人去呂方那邊告,先將這幾個多事的家伙帶到徽州,那邊與敵國接壤,到時候若是呂方怪罪下來,便說已經懲治過了,若是挨不過去,隨便找個回不來的任務便料理了,誰也不為難。想到這里的,那幾人不由得垂下頭去,害怕旁人從自己的臉色上察覺自己的心思,惹來禍事。
屋外的屠武听到這里,已經大概明白了屋內眾人大概說的是什麼事情。他看了看天色,明月已經升到了樹梢的高度,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此時有人去驢車那里付炭錢,現自己不在,叫喊起來,只怕會惹來殺身之禍。想到這里,屠武小心翼翼的爬下地面,又將自己那個吃剩東西的瓦曾藏到樹叢中去,這才快步往自己驢車所在的院落跑去,可能是宅邸的僕役都在應付宴請的緣故,屠武這一路上竟然沒有沒有被人現。待到他跑到那側院中,只見木炭還是在原地,只是自己的那兩頭叫驢已經將套在嘴上的料袋里的麥麩吃干淨了。
屠武此時也不著急了,先打了桶水給叫驢飲了,又在柴房中找出些干草來,可能是用來給夜里的更夫休息用的,扯了些給驢子吃,自己便躺在那些干草上,回憶起方才在屋外听到的那些話來,突然屠武狠狠的罵道︰「那些家伙好不知足,能住上這等宅院,吃上這等美味,整日里還要殺這個,燒那個的,要遭報應的,死後定然被菩薩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的。」
唐末時,隨著佛教思想的傳播,因果報應之說已經深入人心。屠武在草堆上翻來覆去,不知是怎麼回事,平日里腦殼一沾床便呼嚕打得山響的他只覺得渾身上下就是不得勁,怎麼也睡不著了,腦海中總是不斷閃現著一個念頭︰「他們是人,自己也是人,為什麼他們能住大房子,吃美味佳肴,自己卻只能睡在干草堆上,喝菜粥,菩薩總說眾生平等,可那美味的肉團子和菜粥又怎麼平等的起來?」這個從生下來便在山中打柴燒炭的勞苦漢子第一次失眠了。過了許久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在睡夢中他依稀現自己身上穿著綾羅綢緞,躺在大木床上,面前擺滿了美味佳肴,還有滿屋的僕人婢女伺候著,吃的滿臉的油光,就好像昨夜屋中的那些人一般。
次日清晨,屠武依稀听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他睜開眼楮,卻是那引自己入府的老漢呂十七。只見那呂十七臉上頗有歉色,笑道︰「不好意思,昨夜我家主人宴客,人手不夠用,竟然把這位兄弟給忘在這里了,還請見諒。」說罷,呂十七還做了一揖。
屠武趕緊讓開,道︰「不礙事,不礙事,某這粗胚身子,在山上也就是睡的草鋪,就算昨日沒忘,時候也晚了,也來不及趕回山上。只是請老丈今日早些將錢米給了,也好回山上去。」
「那是自然。」呂十七正待叫人來稱量木炭,旋即問道︰「你昨日晚飯都沒吃吧。」不待屠武稱謝,呂十七便回頭下令道︰「你們來稱量一下木炭,順便取些粥餅來,給這位兄弟吃。」
不一會兒,兩人便取來一木桶米粥還有一疊麥餅,呂十七笑道︰「屠兄弟請慢用,若是吃不完的,便請帶到路上吃吧。」
屠武謝過後,便吃了起來,這米粥與麥餅都只摻了很少的雜糧,便是尋常的中產之家,也未必能日日吃上這等食物,更不要說像他這等在山間燒炭的賤民了。若是在昨夜沒有吃過那瓦曾之中的東西之前,屠武自然是會十分暢快,可此時的他心中卻別有一般滋味,自己整日里在山間伐木燒炭,辛苦之極,可是連別人給僕役的飯食一年都吃不到幾次,像這等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搏一把,如果能過上這等日子,那怕五日十日,也勝過在山中數十年了。想到這里,他將手中的粥碗丟到一旁,猛的撲倒在呂十七的面前猛磕起頭來。
呂十七正看著手下稱量木炭,他本來對這剛毅質樸的燒炭漢子頗有好感,又因為自己的疏忽耽擱了對方半天時間,正準備帶回乘著買對方木炭的機會多與他些錢米,卻沒想到屠武突然撲到在自己面前磕頭,倒把他嚇了一跳,畢竟他先前是知道屠武是何等自尊,連不花錢的施粥都不願白吃。呂十七趕緊俯身去扶屠武,一邊柔聲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男兒膝下有黃金,有事明說便是。」
屠武卻是伏在地上不起身,只是一面磕頭一面喊︰「請老丈收留,請老丈收留!」
呂十七歷經世事,見屠武這般模樣,已.經明白了六七分,他本來就很喜歡這漢子的個性,呂雄剛剛當了徽州刺史,那邊多是山地,他身邊親信多半是淮上子弟,也需要些山里出身的手下,便笑著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家中還有什麼人?可有什麼本事?」
屠武抬頭答道︰「小人今年二十三了,雙親早就亡故了,只有兩個兄長,因為家中田地太少,只得入山燒炭為生,也沒有什麼本事,只是在山里粗活干的多了,也幾分笨力氣,腿腳也還麻利,一日一夜能行兩百里山路。」說罷,他爬起身來,走到那驢車旁,雙臂拿住車轅,一力竟然將那炭車舉了起來。
「好,好,快放下來。」呂十七見狀,不由得笑得合不攏嘴了,這裝炭的驢車制作的十分粗笨,兩個輪子竟然連輻軸都沒有,完全就是兩塊實心的木輪,整個車的重量加起來只怕不下兩百斤,想不到這漢子竟有這般臂力,又熟識山林,真是個當兵的好材料。想到這里,呂十七笑道︰「那好,你先回家中,央村中的保正給你寫份保書來,明日便到府中來,便在軍中當兵吃糧如何?」
屠武趕緊跪下磕頭道︰「多謝老丈抬舉。」
杭州城外,靈隱寺,在呂方圍攻杭州之役中,範尼僧將廟中殿堂拆了個一塌糊涂,將材料當做建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可這幾年來,隨著呂方治理兩浙日漸成效,民眾生活也漸漸安定富裕,來到此處燒香朝拜之人也日漸多了起來。隨著香火的繁盛,靈隱寺也逐漸修繕了起來,雖然還遠不能與昔日的勝景相比擬,可也恢復了幾分舊日大叢林的景象。
可是這天來燒香朝拜的信眾卻.驚訝的現,老方丈玄機一大早就在山腳下的迎客庭守候,到好似在等什麼要客一般。更奇怪的是,這老和尚還有隨行的僧侶身上穿的袈裟都是補丁疊補丁,好似路邊的乞丐一般。按說雖然最近的度田料民之事,靈隱寺的僧戶和寺產被分割了不少,可信眾的捐獻也不少,再加上這麼多年的積蓄,寺中的僧人一身袈裟還是有的,更不要說身為一寺之主的主持玄機了。
待到了中午時分,等候的玄機和幾個心月復僧人都已經被冬日的冷風吹得臉色青,不住的流著青鼻涕。他們這些高級僧侶平日里養尊處優,哪里吃過這般苦楚,若是往日里,早就找個借口,躲到路旁的佃戶家中點上火堆歇息去了,哪里會在這里苦熬,可是今天卻是出奇的很,上至主持玄機,下至接引僧,都老老實實的坐在四面透風的亭子中,十幾道目光都死死的盯著官道上。
「終于來了!」接引僧的耳朵最為靈便。果然,不一會兒,一隊人馬便從官道那邊行了過來,前面的騎著一面白邊紅旗,當中繡著一個「呂」字玄機趕緊領著手下僧侶來到道旁跪下,齊聲喊道︰「貧僧拜見呂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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