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功高震主 62重心3

作者 ︰ 丹東大米湯

那兵卒憨笑了兩聲,將手中剩下的一只陶罐打開,湊在嘴邊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來,罵道︰「好酸!」隨即便向許無忌陪笑道︰「將爺且請息怒,這義興府庫中怪得很,酒是酸的,連鹽都沒有,不如請將爺先稍候片刻,待小人去周邊幾個坊市里去找些來!」

許無忌笑了笑,他如何不明白這兵卒的打算,自古以來,當兵吃餉的,若想橫財無非兩條出路,一個是立功後的賞賜,另外一個就是打了勝仗後的各種戰利品和搶掠所得,這義興府庫中的財物雖然也有些,可早就被軍吏登記造冊,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小卒分潤,剩下的就是各家坊市中的小民財貨了,這幾個兵卒連鹽都找不出來,分明是想要尋個借口去筆橫財罷了。

「也好,某家也有些倦了,且去休息,你們便去吧,莫要把動靜鬧得太大了,擾了清夢!」許無忌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一旁的軍士听到他的應允不由得大喜,紛紛謝恩準備出,卻听到許無忌冷聲道︰「不過有兩件事情你們須得先听明白了,第一,兩個時辰後我要看到你們都回到這里,第二,衙門內還有七十個弟兄看守俘虜,你們可不能少了他們的一份。若有忘了本將的話的,某家自會用此刀提醒他的。」說的這里,許無忌猛的一拍腰間刀柄,出一聲悶響。

眾兵丁聞言大喜,一個機靈的上前唱了個肥諾,笑道︰「將爺請放心,一定不會少了您和弟兄們的心意,兩個時辰內,若是有人不在這里的,不勞您動手,大伙也放不過他!是嗎?」

眾人齊聲應道︰「不錯!」

許無忌冷哼了一聲,也不多言,自顧轉身向官衙內走去。他剛剛轉過身,臉上便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這幾年在杭州的軟禁生活,實在是把他給憋壞了,此次呂方將其放出囚籠,他便在暗自下決心,一定要立下奇功,得以外放州郡或者獨領一軍,雖然現在天下形勢已變,自己叔父早死,舊部早已星散,若想再起,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可能快的將調撥給自己的這支軍隊的軍心籠絡住,所以攻義興城時他以督將之尊,先是在城下矢石所及處擂鼓督戰,親自搏戰,斬殺敵將破城;破城之後放縱軍士劫掠民財,以收攏人心,此時看到起了效果,也難怪他心中暗喜。

許無忌進得大門來,只見堂前的院子里團團坐著百余名淮南軍俘虜,這些俘虜個個心神不定,正為自己的命運而惶恐,此時外間傳來一陣哭喊哀號之聲,這聲響就好像鞭子抽打在俘虜們的身上,不少人看到許無忌進來的身影,從服色上他們已經辨認出這個人就是鎮海軍的將領,他們不敢出聲哀求,生怕反而惹惱了對方,而是用一種乞求憐憫的目光看著許無忌,希望可以獲得一個比較好的未來。

「你們這些逆賊,抵抗王師,本來應該將你們盡數吊死在城樓上,讓其他人看看逆賊的下場!」許無忌說到這里,稍微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些听到「吊死」字眼而低聲哭泣的降兵們,繼續說道︰「不過,本將看你們還有些用處,若是饒了你們xing命,也能替大軍鋪路修橋,盡些犬馬之勞。」

俘虜中幾個靈醒點的已經听出了許無忌話中之意,趕緊一邊連連磕頭一邊高聲喊道︰「請將軍開恩,我輩若能得全xing命,定當肝腦涂地,以報大恩。」

許無忌看著眼前磕頭如搗蒜的淮南軍俘虜,心中得意非常,他也知道呂方對手下軍隊控制極嚴,自己就算在此次出征中對歸自己指揮的這部分士卒格外施恩,能夠抓在手里的可能xing也是微乎其微,與其這般,不如打生死都操于自己之手的這些俘虜的主意。

許無忌故意沉默了半響,讓那些俘虜充分的感受到恐懼的滋味之後,方才懶洋洋的說道︰「不過本將只要三十個人,其余的一律處死,該怎麼辦你們自己想想吧!記住,我不要廢物!」

許無忌的語音剛落,場中頓時靜了下來,空氣仿佛凝固了。突然一聲慘叫,將這寧靜打破了,俘虜叢中不知是哪一個人先動手,將身旁的袍澤撲到在地,揮拳猛毆,隨即四周的俘虜們也撲了上來,毆斗起來。沉重的呼吸聲、慘叫聲、叫罵聲和外間傳來的聲響交織在一起,仿佛並非人間。

常州武進,本漢之丹徙、句曲二縣地。孫吳改丹徒曰武進,後因此而得名,其地北控長江,東連海盜,川澤沃衍,物產阜繁。魏晉南北朝時,東吳與南朝雖然定都金陵,但其根本糧賦卻是在三吳之地,而武進正好就位處于這條生命線上,與號稱北府的京口又只是肘腋之隔,所以每當上游的叛兵攻入金陵台城,勤王的北府兵則往往扼守此處,截斷輸往金陵的東南糧賦,由于金陵城內往往人口眾多,沒有東南財富供給,上游來師往往不戰自潰敗。所以南朝數百年來,其地境內多有戰亂,河流兩旁隨處可見長滿青草的土堆,往往便是廢棄的故壘,正是兵家所言的鎖鑰之地。不過武進城本身卻並不大,周長不過二里有余,幾乎只是個大一點的堡壘,而並非常州刺史的治所。這座武進城乃是楊行密本人在景福初年所建,十分堅固,城門附近的城牆在外間還包有磚石,防備雨水沖刷和敵兵挖掘。

武進城中的建築屋幾乎都是官府所有,就算還有幾家店鋪也都是為城中的官吏兵卒服務的,可現在這塊被城牆所包圍的並不寬敞的土地上,已經被士兵和輜重塞滿了,城中到處都是新制造皮甲的那種沒有硝制好的皮革的臭味,城中少數居民幾乎都被從自己的家中趕了出來,好空出房屋給新趕到的援兵軍官們使用。一句話,整個武進城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兵營。

「呸!」李遇厭惡的吐了口唾沫,掩住自己的鼻子,在他的眼前的地上赫然有一大灘糞便,從形狀和色澤來看,應該是馬糞,十幾只蒼蠅正在糞便上嗡嗡的盤旋著。

「府君從這邊走吧!」一旁的屬吏額頭上滲出汗珠,小心的領著李遇繞過那灘糞便,陪著笑臉解釋道︰「李宣州的衛隊里有些沙陀騎兵,這些胡人不太講究,小人一時打掃不及。」

正說話間,李遇已經走過了門廊,眼前便是堂前的庭院,他的腳步立刻停住了,只見眼前的空地上二十多個胡人圍成一團,正在臨時搭成的篝火上烤著血淋淋的Rou,幾匹馬被拴在一旁的廊柱上,興許方才那灘糞便是它們的杰作。李遇將目光挪開,突然驚訝的現兩旁的廂房的門窗都不見了,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些門窗的去向——在火堆里。

「李府君!」隨著一聲招呼,李簡出現在庭院對面的正堂門口,他向前走了兩步,下了一級台階便停住了腳步,作為浙西觀察使,他在官職上已經是身為常州刺史的李遇的上司,做到這樣,已經可以算是很有禮貌了,可是他有些驚訝的現對方好像有點不領情,李簡隨著李遇的目光看了過去,他立刻就明白了。

「你們這些家伙,竟然把這里搞成這樣子,還不快給我滾出去!」李簡大聲呵斥道,可是那些胡人卻好似並不在意,只是對李簡唱了個肥諾,也沒有怎麼清理現場,便牽了自己的馬匹出門去了,只留下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篝火。李簡笑嘻嘻的走了過來,伸手抓住李遇的左臂,笑道︰「這些囚徒平日里閑散慣了,竟然在刺史府上這般胡搞,本應該狠狠懲治一番。只是大敵當前,正是要用他們死力的時候,不如且先寄下了,待到戰後再治罪如何?」

身為上司的李簡都這般說了,李遇又能如何,只能強笑了一聲道︰「罷了,李公愛士的名聲某家也是听過的,今日方才親眼得見,下官又怎能糾纏不休,做這惡人呢?」

李簡只當做沒听出對方話語中的譏諷之意,伸手延引李遇上堂。原來李簡得到任命之後,就立刻帶領全軍趕往常州,中途經過潤州時,又接收了數千名潤州兵,待到到了武進時,全軍已經增至一萬五千人,已經是相當龐大的一只軍隊了,當時李遇乃是在治所東南方向的橫林鎮布置防務,听說李簡領援兵趕到後,方才回城,卻看到這般情景。

兩人上得堂來,分賓主坐下,李簡先笑道︰「李常州果然勤勉,本都統進城時听說您在橫林鎮督兵,卻不知鎮海軍如今已經到了哪里?」

李遇見對方如此多禮,先前的怒氣已經消了大半,便沉聲答道︰「據已經得到的軍情分析,鎮海賊分兵兩路,一路由蘇州出,經望亭、無錫、沿著運河一路而來;另一路乃是由湖州長城出,經由義興北上,直往武進而來。根據昨日得到的軍情,義興已經失守。」

「義興失守?這麼快?」李簡皺起了眉頭︰「據本帥所知,義興城池頗為堅固,而且湖常二州邊境山巒頗多,易守難攻,怎會這麼快便丟了?」

李遇苦笑道︰「那是過去的事情了,上次停戰之後,常湖邊境的多處隘口、岩砦已經都在鎮海軍手中,加上廣德落入敵手之後,鎮海軍隨時可以由荊溪順流而下,附義興之背,于是我在那邊只留了數百兵,只當做個崗哨罷了,丟了也是應有之義。」

「原來如此!」李簡點了點頭,如果按照李遇所言,義興已經成為了兵法上的「死地」,留守的兵力太多,也只會成為敵軍口中的餌料,棄而不受也是有道理的,可若是如此,由湖州而來的那路敵軍到常州之前就再無險隘了,想到這里,李簡問道︰「敵軍兩路各有多少兵力,主帥是誰,李常州可曾知曉?」

「蘇州那路是王佛兒,湖州那路听說是呂方親領。」說到這里,李遇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听探子說,兩路敵軍旌旗招展,隊伍綿延十余里,只怕都不下四五萬人!」

「什麼?四五萬人?」李簡霍的一下猛的站了起來,臉上滿是不敢相信的驚詫之色。

「正是,我一開始也不太相信,所以我才去橫林鎮那邊去,想要親眼看個究竟。」李遇臉上也是十分凝重。

「那你看到沒有?」李簡此時也賴不住xing子,等不及對方自己說出答案,便直接問道。

「敵軍游騎很多,我不敢離得太近,不過看鎮海軍軍容極盛。」李遇說到這里,臉色愈沉重,便好似涂了一層黑漆一般︰「只怕就算沒有四五萬,也差不太多了!」

听到李遇這般說,李簡不禁坐回位子上,頹然嘆道︰「怎會如此之多!諒那呂方下轄也不過十余州,南方戶口不如北方稠密,撐死也不過百萬,竟然出師有十萬之眾,這怎麼可能呀?」

這也難怪李簡這樣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唐末黃巢之亂後,全國各地生產都受到極大破壞,戶口更是降低到了一個低點。當年清口之戰,楊行密東拼西湊也就拿出了三萬人,後來雖然北方有三丁抽一,五丁抽一的那種強征來的軍隊,也有十余萬之眾,但是這一般都是當地藩鎮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強征百姓在本土來打防御戰的,根本無法用來打進攻戰,否則光是消耗的物質,長途行軍的組織都會導致整個軍隊的解體。像呂方居然能在十余州的地盤里組織了這樣一支大軍,在李簡和李遇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

可能是因為知道這個消息的時間已經比較長的原因,李遇的狀態比李簡要好一些,他沉默了一會,沉聲道︰「依我看呂方這些年來苦心經營境內,不對外用兵,為的就是今日,倒是我們這邊內部斗得死去活來,廣陵城內接二連三的火並,否則怎麼會有今日這番景象。」

听到同僚這般說,李簡不禁默然,李遇所言何嘗不是他的心里話,淮南與鎮海軍兩家強弱明晰,若楊行密尚在,呂方如何敢擅動干戈,甚至就算楊行密不在了,哪怕楊渥在位上,憑借楊行密的余威,呂方也只有求和的份,落到今日這番田地,完全是淮南內亂所致。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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