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起身看了看兩旁,確定相距最近的護衛也無法听到自己的話語,方才前低聲道︰「當年大王制定方略時,曾經有言︰‘先南後北’,如今南方群雄已經所剩無幾,進一步經略中原之事,大王可曾還記得?」
「喔?陳公這是要考校某家了?」呂方聞言笑道,接著他稍一思索,便沉聲道︰「若已經平定南方,則西則先取江陵、再取襄陽,淮則經營壽州、楚州,深固根本,積糧練兵,待天下有變,則于襄陽任一大將,出南陽,葉縣,向東攻汴京;楚州、壽州為一路,先下徐州,合師攻汴京,如是則大河以南可傳檄可定!」
「大王當年不過與微臣烹茶時提過幾句,數年之後依然毫厘不差,果然文武兼資,天縱之才,便是本朝開國太宗皇帝只怕也不過如此。陳允小小的拍了一下呂方馬屁,才繼續道︰「此方略中要緊的便是東西兩路並舉,交相呼應,使得粱賊兵雖眾,但卻無所應付,壽、楚二州離建鄴不遠,又有水路相通,大可水水6並進,便是戰事不利,亦可依舟為城,以水道運糧,不致大敗,而襄陽至汴州則道路崎嶇,多有關隘,卻不知當以何人身居此位,才能負荷此任?」
「這個?」呂方聞言不由得一愣,如今雖然形勢雖然對吳軍極為有利,馬楚敗亡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可不要說襄陽,就連江陵現在還在後梁荊南節度使高季昌手中,此人雖然地盤兵力都不雄厚,但他對內善撫百姓,對外機敏狡黠,江陵又位處要沖,商旅往來頻繁,背後有後梁這個龐然大物做靠山,呂方若要攻取也不是件容易事情,更不要說襄陽了。陳允突然說起這個也實在是太早了點。若非呂方知曉陳允平日里心思細密,出言謹慎,只怕還以為他昏頭了。
「大王可是以為江陵、襄陽皆在後梁手中,微臣此言還早了些?」
「不錯,莫非陳公有言外之意?」
「大王熟讀史,當知南北朝時,南朝皆定都與建鄴,與我國相仿。荊州與建鄴路途遙遠,信息往來遲緩,是以南朝常以方伯相任,持征伐之權,抵御北戎。然彼強藩巨鎮,又處游之勢,月兌有不虞,則興晉陽之甲,順流而下,為君之憂,南朝五代,何朝無之。而今吾國亦定都金陵,若依主方略,襄陽獨當敵宛洛之眾,定為強兵銳卒所集之處,若所任非人,只恐白下宮室雖美,主亦不得安枕矣!」
呂方听到這里,臉色不由微變,的確正如陳允所言,依照他的方略,襄陽方面的軍隊承擔著牽制宛、洛、乃至關中地區敵軍的沉重任務,必須給予大量的軍隊,而為了供養這麼大的一支軍隊,就必須給當地留下大量的糧食和財富;但是由于吳國定都建鄴,所以他的統治核心區域只能是三吳、淮南、江西之地,前往荊襄地區最便利的路途遙遠,從空間就無法給當地長官足夠的節制,只能給予其相對獨立的權力,但這麼一來,位處襄陽的那名將領本身就是對位處下游的吳國中央政權巨大的威脅。
呂方聞言思忖良久,終于頹然問道︰「那陳公以為當如何是好?」歷史南朝時,位處游的荊州軍東下進攻建康之事數不勝數,幾乎每代都有,雖然位處建康的中央政權也想出了各種辦法防備,可還是反復出現,可見這並不是偶然的。呂方雖然多智,但一時間也難以想出解決這個問題的什麼辦法來。
「以殿下鎮游!」陳允急聲道︰「我軍消滅馬楚之後,便將殿下調至岳州來,以其為岳鄂轉運使,委以大將為其長史,將周邊數州租稅養兵,經略江陵、襄陽,待其得游之地後,便讓其深固根本,那時以主領東兵,以殿下領西兵,共取天下,殿下與主有骨肉之恩,父子之親,自然無叛離之憂!不知大王以為如何?」
呂方低頭沉吟良久,方才抬頭答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倉促決定,待某家回師後仔細思量之後再做處置!陳公你且先退下!」
「是,微臣告退!」陳允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勸諫干系重大,呂方也不可能立刻做出回答,至少要回到建鄴後與妻子仔細商量一番才會做出最後決定,但他跟隨呂方多年,了解此人並非委過于下之人,就算將來否決了此事,也不會給自己惹來禍患,是以他便安心退下了,只留下呂方一人留在堂。
「陳允所言不過是劉宋時以荊州為強藩,非宗王不得居之的伎倆,結果劉裕亡後,諸王便自相殘殺,打得一塌糊涂。」呂方暗想道︰「但我子嗣雖然不少,但嫡子卻只有潤性一人,更不要說這些年來歷練下來,其余兄弟更是無法與其比擬,我活著的時候還好,待我死後,他挾游之兵,又有何人能與其相抗,自然也不會有兄弟相殘之事了。」呂方坐在那里苦思,一會兒覺得陳允所言有理,一會兒又覺得陳允所言無理,左右為難。他本是聰明果決之人,但此事干系到自身利害,卻變得稀里糊涂起來,想了許久,只覺得腦門生疼,也想不出來個究竟來,
卻有侍從堂來,送飯食來,卻是晚飯時侯到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呂方在岳州這邊苦思無解,鐘延規在吉州日子也不好過,當年他在周本、劉威收到徐溫信,領兵退回廣陵之後,立即易幟歸附鎮海軍呂方,此人倒的確頗有才略,就憑著剩下的那千余殘兵,一手拉,一手打,硬生生的將江、洪二州的地盤打了下來,若非呂方將淮南這邊剛剛安頓好了,立刻遣朱瑾、王佛兒領大兵入江西,說不定還當真讓他將江西剩下那些大小割據勢力盡數掃平,重建其父鐘傳的基業。鐘延規見形勢比人強,只得弄假作真,老老實實大開洪州城門,當真做了呂方的順臣。呂方也對這個便宜大舅子不放心,轉手就將鐘延規從那個鎮南軍節度使的位子扯下來,弄回杭州那邊當了個浙西觀察使的位子,還美名其曰說「此乃吾根本之地,當以外戚任之!」只是這杭州刺史卻是呂方的一個族人,將這個浙西觀察使架空得半點權力都無,可憐鐘延規連出趟城都要得到身邊長史的同意,也就比囚犯好點。就這般在杭州被憋了四五年,呂方平定了南方大部之後,方才將其放出來派到吉州當了個團練使,借助鐘延規對當地情況的熟悉,讓其領兵對付馬楚。此時的鐘延規就算本來有萬丈雄心,面對呂方大勢已成的現狀,也只有拼命多立點功,為將來呂方論功行賞的時候勛爵高那麼點的心氣了。
可不知是什麼原因,霉運自此就黏了鐘延規,此時他在吉州所領之兵雖然也有四萬,但其中的新軍卻只有三千,對面的楚軍將領卻是楚國名將呂師周,此人深得蠻夷之心,麾下的蠻夷義從精悍非常,加之這些年來用兵越老辣,幾番交鋒下來,著實讓鐘延規吃了好幾次虧,眼見得時日流逝,而他卻寸土未進,鐘延規心情不由得越敗壞起來。
這天鐘延規躺在帳中飲酒,看著親兵相撲取樂,那兩個親兵月兌得赤條條的,全身下只穿了件犢角褲,各自使盡了渾身解數,在主帥面前賣弄本事,想要也能讓鐘延規笑一笑,也好得些恩賞,可鐘延規卻只是一杯一杯的灌下去,偶爾看相撲親兵一眼,也是一掃而過。俗話說「酒入愁腸便易醉。」那鐘延規雖然酒量甚豪,也禁不住這般一杯一杯的灌,下面不過對撲了三五場,那鐘延規腦袋便歪倒一旁,口中流出涎來,呼呼大睡起來。當值校尉見狀,趕緊讓對撲的親兵退下,又服侍主將趟下作罷。
鐘延規躺在榻睡得深沉,只覺整個人仿佛在迷霧之中,不辨方向,听的耳邊有人喊話,想要听卻又听不清到底說什麼,正煩悶間突然感覺到臉一陣清涼,頓時驚醒過來,卻只見當值校尉正拿著一條濕巾,口中連喊道︰「將軍快醒,將軍快醒,有緊急軍情!」
「軍情?」鐘延規立刻醒了過來,一把搶過濕巾在臉胡天胡地的擦了一番,隨手丟給那當值校尉,急聲道︰「什麼軍情,快快報來!」
「楚軍那邊有兩個蠻子酋長跑過來了,要歸降我軍!」那當值校尉臉滿是喜色︰「他們兩人說對楚軍軍情所知甚多,要面見將軍。」
「什麼?「鐘延規聞言神色立即一震,跳下榻來,急道︰「快幫某家著衣,宣!不,請那二位壯士進帳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