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生本就不善言辭,被呂潤性這般調笑,臉色便漲紅了起來,口中卻吶吶的說不出話來。呂潤性見狀笑道︰「我倆兄弟今日偶遇,且去小弟舟,痛飲一番,抵足而眠,方得快意!」說話間便要扯著王自生的衣袖下船。
「這個?」王自生卻是目光停留在船,臉現出為難神色,呂潤性是何等機靈之人,立刻猜出了七八分,笑道︰「大哥若是有重任在肩,離不得這船也無妨,你我兄弟便在這船暢談便是!」說罷,呂潤性便對小船的屬下打了個招呼,不一會兒酒肴便流水般送了來,呂潤性嫌艙中氣悶,便在船頭加班擺開,呂、王二人分賓主坐下,暢飲了起來。
兩人對飲幾杯,呂潤性突然笑問道︰「大哥你是父王身邊須臾離不開的人兒,這會兒卻神神秘秘的出現在這條船,小弟倒是好奇的很,這船到底是何等人物,才動得大哥的駕來當押送之人?連須臾離開也不敢?」
「這個?」王自生聞言一愣,卻說不出話來,他被派來押送馬殷父女之後,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絕不能有半點閃失。于是便挑選了百余名精悍軍士,乘了三條快船,喬裝打扮往建鄴而來,幸喜一路未曾踫到什麼差池,卻沒想到在這里踫到了呂潤性這個不之客,若是照實回答,只怕泄露出去,惹來什麼預想不到的麻煩;可若是撒個謊瞞過去,眼前這人的特殊身份又不太適合,一時間王自生坐在那里左右為難,竟然呆住了。
呂潤性看出王自生的為難來,心知對方想必是執行父親的什麼機密之事,不方便和自己說,便笑著舉杯道︰「大哥若是不方便,那也不必為難了,軍中法度小弟也明白。來,來!你我兄弟今夜只敘別情,你看可好?」
「好!好!」王自生聞言大喜,趕忙舉杯相應。兩人久別重逢,說起槍棒之術來,不由得口都滑了些,不知不覺間便已經有了四五分酒意。呂潤性說的興起,
跳起身來,從一旁的士卒手中搶過一桿長槍,對王自生笑道︰「我倆當年作別時,大哥說我槍也有六七分功夫了,只是臂力尚未長成,還不算是沙場殺人的槍法。如今算來已過了三年,小弟在這桿槍也下了些功夫,覺得有些許進益,今夜恰好相逢,便請大哥指教一二!」呂潤性說到這里,隨手一抖長槍,舞了個槍花,迎風立了個門戶,對王自生含笑而立。
王自生正待推諉,卻熬不過呂潤性言辭挑撥,酒意作,只得站起身來,苦笑道︰「按說依兄弟身份,愚兄這是逾越了的,今日被逼的沒奈何才只得如此了。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須得換了器械,否則便是要了某家性命,也不敢以槍矛逆指。」
呂潤性聞言大喜,笑道︰「那還不簡單,快去取白灰護具來!」不一會兒,隨行軍士便去了兩副黑色盔甲來,侍候兩人穿,將兩桿長槍矛尖去了,在槍頭沾了白灰,約定若是頭顱胸月復白點多者為負。又在甲板四周點起數只火把,布置停當之後,眾兵卒分散站開,只留下呂、王二人站在當中,相對而立。
呂潤性向前邁出半步,半身微弓,深吸了一口氣,後手手腕緊壓槍柄,將手中槍尖斜指向王自生的胸口,笑道︰「大哥小心了,小弟就要來了!」
王自生卻不答話,他支撐腳向後退了半步,長槍下壓,也將手中槍尖對準了呂潤性的胸口,做出了一個幾乎與對方完全相同的姿勢,兩人的槍尖便好似有一根無形的引線相連一般,遙遙相對,一動不動的對準對方,圍觀的兵卒都屏住了呼吸,誰也不敢出一點聲音,一時間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突然,正對著王自生的那只火把爆出一個火花,火光一暗,王自生本能的雙目一瞬,本來岳峙淵渟的守勢露出了一絲破綻。對面的呂潤性的槍勢早已如箭在弦,對方露出破綻,本能的大喝一聲,一槍便朝對方當胸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對手胸口。
只听得啪的一聲響,呂王二人卻交換了位置,圍觀的眾兵丁這才回過神來,無論是呂潤性還是王自生的部屬都齊聲喝彩起來。也難怪眾人如此,須知軍中槍法與江湖的花槍不同,沒有那麼多花招變化,一招半式就要分生死的,方才呂潤性那一槍刺的又狠又快,時機抓的又準,若是在戰場之,已然取了對手的性命,已然深得軍中槍法的精髓。
可呂潤性臉卻並無得勝的喜悅之情,收槍而立,口中沉聲道︰「大哥使得好槍,這等險境下竟然也能敗中求勝,小弟卻是不如!」
「這是在比試中,若是在戰場之,真槍對決,某家已然輸了,哪里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你這幾年經過沙場磨練,槍法果然進益不小!」王自生臉全無半點尋常較槍時的輕松表情,顯然他對這場比試也看的頗重。
此時四周圍觀軍士才感覺到不對來,眼尖的幾個已經看到不但王自生左肩多了一點白跡,呂潤性背心也多了一點白跡。原來方才王自生被呂潤性突襲,本能舉槍橫撥對方的槍尖,身子前沖,只是呂潤性槍勢太猛,沒有完全撥開,還是被槍尖掃到左肩,這王自生應變極快,雖敗不亂,兩人交錯之時,反手便一個回馬槍刺中了呂潤性的後心,反倒贏了回來。但王自生也知道戰場之,白刃相交,那槍尖若是未曾拔去,重心會更加靠前,力道也會更猛,自己就未必能撥開呂潤性那一刺了,再說自己肩受傷在前,也未必能敗中求勝,反手刺殺對手,所以才有「真槍對決,某家已然輸了」的說法。
呂、王二人這一交鋒,都感覺到對手不但槍術精熟,而且善于依勢而變,實在是難逢的對手,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各自抖擻精神,斗了起來。兩人交手了七八個回合,各有勝負,但畢竟王自生功夫更高一籌,熟悉了呂潤性的套路習慣之後,漸漸佔了風,圍觀的軍士多半是王自生的部屬,又不曾知道呂潤性的身份,看到軍主佔了風,助威聲越高了起來,一時間水面吶喊聲四起,倒好似一個大戲團一般。
呂方雖然老來得子,但深知殘唐五代之時,兵強則逐將,將強則逐君之事屢見不鮮。自己出身草莽,若想將基業傳承下去,後繼者就決不能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那等不識干戈的淳淳儒者也許能當一個不錯的太平天子,但在這個時代只怕自家性命都保不住的。所以呂潤性還只有六七歲時便被呂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嚴加磨礪,所以養成了一個極為堅忍不拔的性格。此番與王自生比槍,雖然在一開始偷襲佔了點便宜後便一直處于下風,但卻不驕不躁,將平日里練槍時的要領一一默誦,使將出來,只是王自生不但槍術精熟,而且這一身筋骨這些年打熬下來,早就如同鋼鐵一般,兩槍交接之時,十次倒有七八次是呂潤性的被撞開去了。這等軍中槍術說白了其實也就兩招︰刺和撥,連格擋都少有,若是被搶佔了中平一路,再想取勝便是千難萬難。于是兩人斗了半響功夫,呂潤性身黑甲已經星星點點不下數十處痕跡,而王自生身卻只有零零星星七八處而已,勝負已經不問可知。
王自生斗得興起,有心在手下面前耍弄一番,大笑道︰「公子小心了,看招!」說話間他便將手中長槍往地一擲,翻身避開呂潤性的長槍,反手已經將槍桿躲在手中,此時呂潤性槍勢已老,被王自生輕輕一扭,竟然被其奪了過來,引得四周圍觀的兵卒齊聲喝彩。
「好個‘奪槊’之技,真乃‘尉遲’復生!」
正當此時,人叢中卻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在一眾粗重的男聲中顯得各位刺耳。王自生聞聲不由得大驚失色,顧不得眼前的呂潤性,轉身向聲音來處望去,厲聲喝道︰「哪位小娘子在某家船胡言?」
「正是奴家!」
圍觀的人群一下子閃開來,露出個娉婷的身影,正是馬宣華,她身穿皂袍,頭隨便挽了一個髻,在火光的照射下更顯得膚如凝脂,眉目如畫,端的是秀麗無倫。
「這位莫不是大哥新納的妾室,生的這般秀麗,怪不得不欲讓某家見到,感情是怕某說給十三娘知道了?」此時前說話的卻是呂潤性,原來王自生的正妻乃是呂氏一族中人,算來還算是呂潤性的族妹,族中排行十三,也是與呂潤性相熟的,是以呂潤性才前調笑。
王自生聞言臉不由得漲紅了起來,卻是尷尬之極,卻也不好解釋,只得低聲道︰「公子誤解了,此人並非某家的小妾,到底是何人,這里卻不好說,待到了建鄴,公子便自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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