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古稱沔水,起源于陝西漢中,匯集了秦嶺南麓的許多支流後,流入均州。之後向東流經襄州城北,然後向東南流經宜城、又向南流經安6府城西、荊門州東、潛江縣北、景陵縣南、沔陽州北、漢川縣南,最後于夏口匯入長江。漢水雖然沒有長江那樣成為分隔南北的天塹,但其由陝西秦嶺南麓向東南流暢,既可以成為南方抵擋中原入侵的屏障,又可以成為南方王朝北向漢中乃至關中、中原的水路。春秋時楚國則以江漢之間為基地,「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漸漸展壯大,到了戰國時已經為南方大國。而襄州正好位于漢水的南岸的重要渡口,和北岸的樊城隔江相望,既可以抵御北來的入侵,又可以扼守漢水,防止游敵軍順水而下,還可以順流而下,以進攻整個長江中下游地區,自古以來就有跨連荊、豫,控扼南北的說法。朱溫將山南東道節度使的駐節之地設置在襄州,早就有了進取東南,一統天下的意圖。
對于山南東道節度使孔勍來說,天佑十四年的秋天是一個愜意的季節,在楊劉之戰後,隨著晉軍入侵活動的停滯,汴梁方面日復一日催逼糧賦的壓力也小了很多,荊南那個狡猾的高賴子則在拼死抵御著吳軍的進攻,這個狡猾的鄰居第一次無暇施展自己的那些詭計。就如同一個突然被卸去負擔的騾子,孔勍這些年來第一次覺得如此輕松。此時的他就好像一頭已經吃飽的猛虎,好整以暇的趴在地,一邊消化著月復中的食物,一邊眯著眼楮觀察兩個對手的殊死搏斗,尋找著進攻的機會。
山南節度使府,房中孔勍身著紫袍,正和一名文士對弈,棋枰旁放置著一只精美的瓖金獸銅香爐,從獸嘴里緩緩的吐出一股青煙,整個房間里充滿了令人愉快的香氣。
棋枰黑白兩色棋子參差交錯,白子的一條大龍被黑色圍攏纏繞,戰況已經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孔勍手提棋子,欲下子,卻又收回,如是者已有其三,額頭早已滿是汗珠,可還是不敢下子。終于孔勍猛的將棋枰一推,將其的棋子拂亂,嘆道︰「孔某本以為在這十九道已有幾分本事,想不到今日遇到大國手還是不堪一擊,想起往日情形,當真是井底之蛙,可笑之極!」
那文士笑道︰「術業有專攻,這棋道說到底不過是小道罷了,小人不過是擅使黑白二子罷了,如何及得相公牧守一方,統領千軍萬馬,高季昌、呂方等一方梟雄都不過是您手中的棋子罷了。」
這文士的恭維讓孔勍輸棋後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正考慮是不是再來一局,外間走進來一名侍衛來,雙手呈一封信,沉聲道︰「相公,有急使來報!」
孔勍嗯了一聲,隨手接過信,一邊拆開信,一邊對那文士笑道︰「我敢打賭,這定然是高季昌那廝的求救信,信中那幾句無非是‘荊南、襄州乃人之唇齒,豈有唇亡而齒不寒的道理,如今江陵背兵數萬,城中已矢盡糧絕,形勢危殆。以公之大智,當不為坐待亡的愚行!’那個高賴子當真是不學無術,也不知道換換花樣!」
那文士趕忙結話茬,笑道︰「以相公之高智。定然不會中了高季昌的伎倆!」他正欲再拍兩句馬屁,卻只見開始看信中內容的孔勍臉色大變,識趣的他趕忙閉嘴,以免惹來禍患。
「該死的高賴子!快召集諸將議事!」孔勍怒喝了一聲,猛的站起身來,長袖將胡床那副精美的楸木棋枰帶落,無數的黑白子跌落在地,混雜不堪,就好像孔勍此時的心境一般。
「四日前,吳軍已經攻破江陵,高季昌解甲歸降,隨後吳軍傳檄四方,荊南各州縣卷旗而降。如今吳軍已經進佔荊門軍,越過邊境攻佔我之樂鄉了!夏口方向的吳軍也沿著漢水逆流而,已經過了竟陵,賈塹,直逼石城了……」
節堂之,山南東道節度判官正大聲的宣布著剛剛得到的劇情,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听在眾人的耳朵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過半個月前,吳軍還在長江南岸的岳州,可一轉眼,荊南全境就落入敵軍囊中,惡狠狠的數萬大軍便向自己這邊殺過來了,這哪里是坐山觀虎斗,分明是被各個擊破了。
「吳賊猖狂,竟然分兵兩路,兵法雲︰‘勢分則弱’,末將願領萬人前往荊門,迎頭痛擊,只要先破其一軍,彼剩下一路自當膽落。」一名年輕的將佐高聲道,黝黑色的臉龐由于興奮的原因,顯得有些紫,作為當時的第一大國,梁軍對于那些南方的藩鎮軍隊戰斗力普遍抱著鄙視的態度,認為他們不過是些難民和當地蠻子的烏合之眾,如何能和中原地區的精兵相對抗,梁吳兩國已經多年未曾大規模交兵的現實更加助長了他們這種觀念。
「吳軍剽輕而不利久戰,彼新勝之後,不可與其爭鋒,何況我軍新集,多為訓練不久的新卒,豈可浪戰?末將以為當持重勿戰,求西京宿衛之師增援,待其兵老士惰,吾師大集,再擊其歸師,當可全勝!」這次說話的是都虞侯劉訓,這是個粗壯的漢子,一道從右額角眼神到左頰的傷疤將他紫黑色的臉龐劃成兩個部分,讓這張本來生的頗為端正的臉龐多了幾分猙獰,由于山南東道的都指揮使和副都指揮使的位置都空缺著,身為都虞侯的劉訓實際已經是山南東道梁軍的最高將領了,他對于手中梁軍的情況十分了解。由于山南東道的周邊沒有強大的敵人,加承擔著沉重的糧賦負擔,當地梁軍無論從數量和訓練程度相較于河南、山東、關中、河中的梁軍來說,戰斗力要相距甚遠。只是在吳楚岳州之戰後,荊襄一帶的戰局已經明朗,孔勍這才開始征集壯丁,編練新軍,準備進取江陵,經略吳楚,由于呂方在淮東的佯動,使得梁國在荊襄方向投入的資源變得相當有限,自然孔勍編練新軍的度也快不到哪里去,直到楊劉之戰後,北方晉軍的壓力減小,孔勍才獲準截留部分本來運往西京的糧賦,大舉編練新軍,在這麼有限的時間內,自然練不出什麼精兵。劉訓自然不會用這種軍隊和吳軍進行冒險的野戰。
方才那言的青年將領听到劉訓的意見,大聲反駁道︰「可是如今城外田禾茂盛,吳軍根本不需考慮轉運之憂,我若持重不戰,彼大可就食于我,大略四方,攻取漢江諸城,我以饑兵困守城中,便是西京援軍趕到,無糧也不過是等死而已?」
「那我則選精騎為游軍,尾隨其後,若分兵劫掠,則擊其歸師!」
兩人的爭辯越來越激烈,雙方的支持者也用同樣的熱情相互攻擊,很快,爭論就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但是誰也無法說服對方,因為兩個方案都有著不可避免的弱點,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孔勍身,等待著他的仲裁。
「傳令下去,各縣焚毀田中尚未收割的糧食,遷徙百姓,堅壁清野,以待吳師!」孔勍揮手制止住還想繼續爭論的手下,沉聲道︰「慈不掌兵,兵法之道本就是你死我活,你們快去執行命令,拖延抗命者軍法處置!」
樂鄉城,雖然此城的周長不過二里左右,就算是鄉間有些大點的塢壁面積都比它大些,但夯土制成的城牆又高又厚,女牆、馬面、望樓、甕城、射塔一應俱全,城外的壕溝里也引入了流水,這座位于荊州和襄州邊境線的堅固的小城暗示了先前高季昌和他的鄰居的惡劣關系,它既是抵御荊南軍侵掠的第一座堡壘,又是梁軍入侵荊南的起點。現在整個襄州就好像這座小城一般,向新的入侵者敞開了大門。
南門城樓已是一片廢墟,半天前,吳軍就是從這里攻入樂鄉城中的,隨處可以看到守軍的尸體和建築物的碎片,這都是長炮轟擊的效果,相對于臼炮,它的彈道更為平直,也更為準確,經過這麼多年的訓練和技術積累,吳軍炮兵可以在兩百步三百米以內用實心彈打中一間農舍,在這個距離內,無論是女牆、壁壘都是沒有作用的,實心彈不但可以打穿這些障礙物,而且四濺的碎片還會加大炮擊的殺傷效果,其度足以將附近那些倒霉蛋送西天,沒有見識過這種戰術的梁軍守兵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吳軍前鋒的炮兵輕而易舉的將守兵趕下城樓,然後選鋒用雲梯登了城樓,在付出了微不足道的傷亡之後,樂鄉城內的守兵便投降了,他們的將領在第一輪炮擊中就受了重傷,很快就死了。
呂潤性坐在南門外的一個驛亭中,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干 和肉干,這是他的午飯,雖然樂鄉城就在四五百步外的地方,但他甚至不願意花一點時間進城去吃一頓像樣點的午飯,這個年輕人在他嚴酷的父親的訓練下,無論是**還是精神早已習慣了軍隊中的嚴酷生活了,無論是行軍中粗劣的食物,還是背負著被士兵昵稱為「吊桿」的行李架一天行軍五十里,面裝著頭盔、盔甲,武器、水囊、毛毯、挖掘工事用的鶴嘴鋤或者短鍬等重達四十五斤的物品,他都可以甘之若飴。因此,雖然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但呂潤性還是很快就贏得了那些身經百戰的新軍士卒的衷心愛戴。對于這次經略荊襄的戰役,恐怕沒有人能夠比呂潤性自己更明白勝負的關鍵就是時間了,在戰爭中,損失的士兵可以重新征集,丟失的土地可以重新奪回,唯有失去的時間是再也回不來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那些對自己的有利的條件都會失去︰那些現在還精力充沛的士兵會變的疲倦厭戰;堆積如山的糧食和軍資會漸漸用完;敵軍的脆弱的新兵也會逐漸變為堅韌的老兵;天氣也會變得寒冷,草木凋零,只能從後方轉運糧食。最重要的是,來自西京洛陽甚至開封的援兵的到來會改變雙方的兵力對比,將戰爭變得曠日持久,這對于後方還沒有穩定的自己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而解決這一切的唯一辦法就是盡可能快的前進,直逼襄州城下,迫使山南東道的梁軍接受一場不情願的野戰,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至少要攻下漢水沿岸的幾個重要城塞,確保大軍和夏口的水路聯系,這樣即使無法在冬天以前攻下襄州,至少也能有一個補給良好的冬營,先處于不敗之地。想到這里,呂潤性艱難的咽下最後一口 ,站起身來,高聲下令道︰「出,天黑前要趕到貓兒關,明天要抵達蠻水!」
但是吳軍行動並沒有象呂潤性計劃的那麼順利,當吳軍中軍于次日抵達蠻水南岸時,出現在呂潤性的是前部督呂宏凱一臉的沮喪,暴漲的河水和已經被拆得干干淨淨的橋梁阻攔住了吳軍前進的腳步,梁軍的守兵甚至連打入河底的木樁都拆的差不多了,面對洶涌的河水和對岸的守兵,吳軍數次利用木筏強渡的企圖都失敗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