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建昌宮。
「吳賊夜襲舟橋,盡焚舟船,如今襄樊二城的通訊已經斷絕,樊城也于兩日後陷于賊手,兵鋒直指宛、鄧。漢水以南,已不復為國家所有!」朱貞瞪大了雙眼,雙手劇烈顫抖著,幾乎將手中那封帛撕成碎片,自從八月以來,雖然楊劉之戰後,北寇勢弱,但南賊活動卻猖狂起來,先是淮郡縣的告急文如雨一般呈送來,只說吳酋呂方巡游淮,大閱師徒,淮賊兵調動頻繁,征民夫修繕道路,清理河道的規模也遠遠大過往年,一副即將大舉入寇的模樣。接著江陵那個「高賴子」也連連,說吳賊擊破馬楚之後,也要北,奪取荊州,可無論是山南東道節度使還是朝中重臣都認為此人反復之極,不可當真,應當坐觀成敗,再作主張。可時間才過了兩個多月,淮沒出什麼大礙,荊州那邊卻出了大漏子——吳賊一口氣吞下荊南,接著就包圍襄州,再下去只怕就是東西兩線並舉,逐鹿中原了。想到這里,朱貞便恨不得大聲呼喊,泄一下胸中的驚懼。
站在一旁的趙岩心中卻是暗喜。在他看來吳軍北不但不是壞消息,反倒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簡單,對于他趙岩來說,太原的李亞子、南邊的呂任之固然是大敵,但是更加不共戴天的敵人卻是內部的王彥章、敬翔等人,要知道那王鐵槍可是放出過︰「待我成功還,當盡誅奸臣以謝天下!」的狠話,而趙、張等人的態度則是︰「我輩寧死于沙陀,不可為彥章所殺。」若論互相的仇恨度,只怕遠遠勝過對于沙陀人的。楊劉一戰後,有消息說晉王身受重創,河的壓力頓減。從前線王彥章那里傳來的請求渡河擊賊的奏章一封連著一封,在宣徽院里面已經堆了厚厚的一疊,眼看再也彈壓不下去了,若是當真讓這個匹夫破了沙陀人,只怕回過頭來就要來對付自己了,這個節骨眼卻來了吳賊大舉入侵的消息,當真是天賜良機,正好借機消去那些不順眼家伙的兵權,順便刺一下在徐州的敬翔沒有看出吳軍的佯動,有失職之嫌。想到這里,趙岩沉聲道︰「襄州乃天下重鎮,控扼南北,今若失于吳賊,則西京不可安枕,臣以為,當以大軍出援,擊破吳賊,飲馬長江,再擇一良將鎮守方可!」
朱貞點了點頭,嘆道︰「吾豈不知襄州之重,只是沙陀兵臨河,兵鋒直指我之胸月復,汴京四境通達,無險可守,若舉兵南向,只怕會出紕漏呀!」
趙岩笑道︰「大家見識甚遠,非微臣所及,只是楊劉一戰後,賊酋受創,已不久于人世。晉賊乃多方烏合之眾,迫于形勢罷了。如今賊酋不在,彼自相殘殺尚且不及,如何能害于我。前線諸將已經連連渡河擊賊了!」
朱貞聞言不由得又驚又喜,轉頭問一旁的知宣徽院事張漢杰道︰「當真如此?」
這張漢杰乃是朱貞愛妃的親弟,是以才能掌握宣徽院這等機要之地,他此時已經看到一旁趙岩的眼色,心領神會的答道︰「回稟大家,趙相公所言甚是,前線段招討,王將軍皆言楊劉一戰後,晉賊已棄楊劉、德勝諸城,兵勢少衰,河北諸州郡多有逃亡者言沙陀將亡,與我交通消息,正是北河朔的好時機!」說到這里,張漢杰從懷中取出一疊文來,呈于粱帝。朱貞接過文,一封封細看,臉神色越興奮起來,突然笑道︰「既然如此,吾便無憂矣。不過張卿你為何現在才將這些奏章呈送來?」
張漢杰被粱帝一問不由得一窒,幸好一旁的趙岩反應機敏,笑著借口道︰「想必是此事干系重大,張宣徽害怕是晉賊示弱之計,待到多方查證確定無誤之後,才敢呈送來!」
張漢杰趕忙接口道︰「相公所言正是,微臣的確是想要等到確認無誤才敢奏陛下!」
朱貞也不是傻瓜,對于趙、張二人的行徑也知道一二,但當時主少國疑,外州諸將刺史多不尊號令,他若是不提拔這些親信至要位,予以重權以牽制諸將,只怕這梁國天子的位子也坐不太穩,在這種情況下,對于有些不太過分的事情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自己和他們雖然名為君臣,但實際也是一根線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
朱貞思忖了一會,沉聲問道︰「雖然出師荊襄之事已定,但抽調哪些軍隊?以何人為帥?二位卿家有何建議!」
趙、張二人听到這里,心知戲肉出來了,他們兩人費了這麼大一番心思,可不是為了為他人做嫁衣,辛辛苦苦的從王彥章手里削去兵權,卻交到敬翔這等人手中,那豈不是去了一狼,又來一虎?既然他們兩人並沒有指揮大軍作戰的經驗,無法直接指揮軍隊,那就應該將兵權交在一個不用擔心的人手中。想到這里,趙岩看了張漢杰一眼,沉聲答道︰「大家,依臣下所見,此番所出之師當從淮段凝麾下諸軍中抽調左右天武、天威諸軍,再從汴京宿衛之軍中抽出一部分,合為一軍,西京洛陽再抽調留守治軍,然後前往南陽回師,加起來約有十萬之眾,以此泰山壓頂之勢,當可盡破吳賊!」
「嗯!」朱貞點了點頭,臉卻是不置可否的神色。趙岩口中所言的左右天武、天威乃是後梁的軍號,後梁篡唐之後,仿唐制,建六軍為皇帝衛士,是由原元帥府的左右長直、內衛等近衛兵改建而成,是梁軍中樞主力,初時設左右龍虎、羽林、神武、龍驤軍;其後又設左右天興、廣勝軍等。開平二年十月重新整編為左右天武、天威、武英六軍。魏博之亂後,沙陀鐵騎直薄大河。作為梁軍中樞主力的六軍也離開汴京,抵御晉軍的進攻,這些軍隊就是在北面招討使段凝指揮下的主力,作為前任北面招討使的王彥章也在其中,而由于段凝本人的德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他本人很難控制手下這支大軍。趙岩建議抽調左右天武,天威四軍返京,無形之間便將王彥章為代表的梁軍宿將手中實力剝奪的一干二淨。而汴京的宿衛之軍則是指的侍衛親軍,是由朱全忠任宣武節度使時的「廳子都」親兵展起來的,後梁建立時稱為「元從親軍」,後來又改稱「侍衛親軍」,常由六軍之一的左或右龍虎軍統軍兼任,只統皇帝的親衛軍「侍衛親軍」。這是一支不大的軍隊,但戰斗力強又最受皇帝寵信,軍號有天興、控鶴軍等。趙岩要將這支軍隊也抽調南下,自然梁帝朱貞不置可否,沒有立即表態。
趙岩看了看朱貞的神色,對粱帝的心理也揣測的差不多了,他仔細的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道︰「至于領軍主將,微臣以為如今國中老成凋零,敬相公遠在淮,王彥章須得防備河,以微臣所見,請大家自領大軍,御駕親征為!」
「哦!」朱貞聞言不由得睜大了眼楮,身體微微前傾,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趙岩見狀心中不由得暗喜,繼續說道︰「如今正是亂世,若以他人為帥,只恐下不一,致敗軍之禍;便是勝了,彼領十萬之眾,國中精銳悉在其中,只恐有尾大不掉之禍,只有陛下親征,方為兩全其美之策!」
朱貞听到這里,不由得微微點頭。憑心而論,這趙岩雖然有千般不是,但在揣測人主心意方面,的確是個天才。朱貞自繼位以來,便面臨內有強臣,外有沙陀的窘境,雖然他也有相當的才能,但在缺乏足夠威望和良好班底的情況下,局勢還是日漸敗壞。對于這樣一個皇帝,對于臣下的猜忌之心幾乎是一種本能。此番趙岩的建議,雖然不能說沒有私心,但既可以剝奪臣下的權力,又可以增加他直屬的兵力,更不要說南下征討吳軍如果獲勝,還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威望,這簡直是一舉三得,太祖不正是領軍征討四方,從一個小小汴京,打下了偌大一片江山,自己現在形勢百倍勝過當年太祖,對付不了沙陀賊倒也罷了,難道還收拾不了幾個吳賊?想到這里,朱貞心中不禁滿是躊躇滿志。
趙岩見得到了粱帝的贊同,便笑道︰「依微臣所見,執政李振輔佐先帝,屢建殊勛,此番陛下親征,當請其同行,以咨詢軍事,必有奇效!」趙岩心知若是朱貞出師,那留守汴京的必然是自己,如今汴京城中能夠和自己扳手腕的幾個人要麼去了河前線,要麼去了徐州,剩下的就是這個李振了,雖然此人平時躲在家里裝病,一副老實模樣,可誰知道皇帝出征之後會不會跳出來給自己一下子,別人倒也罷了,這老家伙資歷,官位,經驗都在自己之,當年「白馬之變」時誅殺「清流」的心狠手辣也顯示出他可不是什麼心胸開闊之人,誰知道自己過去有沒有得罪過此人。這等人物若是不能除掉,還是將其踢出汴京為,也算掃除了一個隱患。
朱貞點了點頭,笑道︰「趙卿家說的不錯,便按你的意思擬詔!你身為租庸使,三軍糧餉皆由你處所出,便留守京城,轉輸軍食便是!」
趙岩趕忙斂衽下拜道︰「臣下謹遵君命!」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