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苦笑道︰「我若是有辦法,又豈會身為執政卻整日里在家中稱病,百事不理?此事說難也難,說簡單倒也簡單,趙、張之輩所好不過財貨、弄權罷了,你此番事罷,多與些財貨,和光同塵便是了,時間久了,興許便好了!」
王彥章听到這里,心中郁悶之極,隨口應了一聲,便拱拱手退下去了,只剩下李振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微微搖頭。
深夜里,弦月已經落去,山影昏黑,樹色如墨。均州,蜿蜒的漢水從武當城北流過,微弱星光照在水面,反射出晶瑩的光來,仿佛無數粒的小鑽石。城外的渡口旁,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頭,三面是懸崖峭壁,唯有一面有曲折的小徑通往山下的渡口,山頭有一座山寨,正好俯視著山下的這個重要渡口,而山下則是一座荒廢了的大廟。由于吳軍攻取均州武當城之後,得知梁軍南下,便將主力撤回,只留下了近千人駐守,城大而兵少,不利于防守。吳軍將領便放棄了武當城,而將有限的兵力部署在這個山寨中,一來可以利用其險要的地勢;二來靠近漢水,急切間可以通過水路得到己方優勢水軍的支援。
山下的大廟中,如今駐扎著一隊吳軍守卒,控制著這個三岔路口。顯然,在若干年前,渡口旁的這座大廟的前邊原有一條街,幾十戶居民,三四家飯鋪,是南來北往客商行人的打尖歇腳地方,並且隔日逢集,百姓們也買賣些油鹽雜貨。因為連年戰亂,如今這街完全成了廢墟,瓦礫成堆,荒草滿地。大廟的房屋有的被燒毀了,有的倒塌了,剩下很少。百余名五卒有的住在破爛的大雄寶殿中,有的住在山門下邊。此刻,將士們一堆一堆地聚集在背風的地方火堆旁打著瞌睡,以熬過這刺骨的寒夜。幾匹牲畜馬匹正在啃著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著豆料。鞍放在馬的旁邊,隨時可以鞍。火頭軍們正分在幾處做飯。地灶中的木柴在熊熊燃燒,大鍋冒著煙霧,準備著次日的朝食。
這時,一名吳兵爬了起來,看他睡眼迷惺的樣子應該是起來小解的。被他弄醒的同伴出含糊的咒罵聲,他卻只當做沒听見,搖搖晃晃的走出殿門外,在門外的寒冷空氣刺激下,這名吳兵打了個哆嗦,漸漸清醒了過來,向四周打量著,尋找一個適當的小解場所。
很快這名吳兵便達到了他的目的,他快步向廟外走去,原因很簡單,院子中幾只大鐵鍋正在煮著栗米粥——誰也不會喜歡在自己將來的早餐旁排泄。吳兵盡可能快的跑出廟門外,找到一個擋風的灌木叢旁,解開腰帶,開始暢快的排泄自己的存貨。吳兵愜意的長長舒了一口氣,向遠處望去。突然,他臉的笑容僵住了——在離渡口還有不到二十步遠的江灘,有二十多個騎影正在活動著,那是正在涉渡的騎兵。
「有敵兵,有敵兵渡河了!」那名吳兵的嘶喊聲打破了大殿中的平靜,慌亂中的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重新扎好自己的腰帶,沒有腰帶的約束,他的下裳滑落開來,露出了兩條多毛的大腿。
睡在里間的都頭被驚醒了,和任何被好夢中驚醒過來的人一樣,他此時的心情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在他眼前跳動著的兩條多毛的男人大腿也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場景。都頭立即用自己的果斷行動使自己的手下平靜了下來,一記耳光抽在臉,然後呵斥道︰「「提好褲子,好好說話!」
挨耳光的熟悉感覺立即讓那個吳兵清醒了過來,他用盡可能間斷的話語告訴自己的頭領外面生的事情。都頭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快步沖出門外,用自己的眼楮來確認警報的真實性。
當都頭沖出廟外的時候,渡口已經有二十多個活動的人馬身影,兩條停在碼頭的小船正在緩慢的向對岸劃去,其中有四五個人在渡口旁的那兩顆合抱粗細的大柳樹旁忙碌著什麼——都頭很快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對方在系渡江用的粗索,這樣可以讓更多的人可以涉渡。或者為建造浮梁做準備。
「你馬山去通知徐指揮使,說有敵兵渡河!」都頭低聲對尾隨他出來的那名吳兵下令,接著他輕輕的拍了拍手下的肩膀低聲贊許道︰「好小子,咱們打他個措手不及,好好干,這一仗打完了,咱家這個位子便是你的了!」
突然而來的贊許讓那吳兵興奮了起來,他本能的咧開了嘴,俯子快步向山跑去,那都頭又仔細看了幾眼渡口處正在忙碌的敵人,才讓一名手下監視渡口,自己回廟里去了。
渡口,此時渡河的梁兵哨騎已經將兩根粗索的一端捆在了一旁大柳樹,正三五成群的聚成團,躲在馬匹的後面,以躲避刺骨的寒風,他們正在等待著那兩條返回對岸的船只運更多的同伴和粗索過來。此時正是四更時分,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時候,他們在涉渡時身的衣衫都被江水打濕了不少,此時黏在身,被寒風一吹,簡直和用小刀在身割一般。
突然,一陣沉悶的槍響打破了凌晨的寂靜,遭到突襲的梁軍哨探頓時亂作一團,人喊馬嘶聲交織成一片。但是這些精銳還是憑借本能做出了正確的反應,沒有受傷的人跳戰馬,向火光的方向猛沖過去。剛沖了幾步,荒草中現出一排長矛來,狠狠向沖過來的騎士們刺去,幾個騎士躲閃不及,或者被長矛刺中,或者被驚起的坐騎掀落地,這些倒霉蛋往往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數只長矛釘在地,但還是有七八騎越過了長矛的刺殺,鋒利的橫刀劃破空氣,劈砍在吳兵的脖子或者肩膀,殘酷的混戰終于開始了。
漢江北岸,王彥章站在江岸,凝視著對岸,其實在他的眼中北岸只有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其余的什麼也看不清楚。雖然他竭力讓自己表現的鎮定一點,但在他的內心中仿佛有一個沙漏,勝利就好像沙子一般,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落入無底的深淵。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最多再一個時辰就要天明了,可是過江的哨騎還沒有一點消息傳過來。王彥章覺得自己都要瘋了,正當他覺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時侯,黑暗的水面傳來了一陣劃槳聲。
「將軍,先鋒已經到對岸的渡口了,繩索捆好了,還弄了兩條船過來!」船離岸邊還有兩丈多遠,船的梁軍選鋒便已經跳下水中,快步向岸行來。王彥章笑道︰「好,快把東西和援兵弄船,乘著天色未明,把那些吳狗堵在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時,一陣微弱的聲響對江對面傳了過來,王彥章臉色突變︰「莫非是槍響?不,肯定不是!」他大聲催促道︰「快,快!不能耽擱片刻了!」在主將的催促下,梁軍幾乎是以飛快的度登了那兩條船只,重新向對岸劃去。
當粱船重新靠近渡口的時候,天邊已經透出一層薄薄的亮光來,借著微弱的晨光,船的梁兵可以看到渡口處一片平靜,系在那兩棵大柳樹的粗索還是在老位置,唯一和剛才不同的是留在渡口駐守的同伴們都不見了,無論是人,還是馬,就好像有一個魔法師將他們一下子變沒了一般。
「停止劃槳!」前面那條船的軍官舉起了右手,此時他離岸邊大約還有七八丈,眼前詭秘的情景給他帶來了一種不祥的猜想,他猶豫了片刻,自己是否應該掉頭離開這里返回對岸,正當他在軍律的懲罰和眼前的危險間猶豫的時候,岸邊的樹叢一陣劇烈的晃動,船的梁兵們驚恐的睜大了眼楮。在樹叢中站起七八個吳兵來,他們其中的一個手里正拿著一根一端點著了的短矛,正將點著的那端向一旁伸去,仿佛要點燃什麼東西一般。
「雙倍霰彈,射!」隨著尖利的號令聲,樹叢中火光一閃,旋即便被白煙籠罩了。近百粒大小不一的鉛丸掃過船只的甲板,將所有的一切打碎。不少中彈的梁兵還來不及出慘叫,便失去了生命,更多的人落入水中,大量失血的他們很快就會在寒冷的江水中失去體溫,大量失血而亡。第二條船只的梁兵幾乎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呆了,他們幾乎忘了逃走和反擊,直到岸吳兵響亮的裝彈號令聲驚醒了他們。
「快掉頭!」梁兵們瘋狂的開始倒劃槳,但是火繩槍的齊射徹底打破了他們的希望,雖然從效果遠遠不及方才的那次霰彈,但足以打破梁兵的勇氣了。隨著一陣求饒聲,岸的吳兵停止了射擊,接受了梁兵的投降——他們也需要從俘虜的口中獲得對岸敵軍的情報。
「什麼?粱將王彥章便在對岸,至少有五千人?」大廟中,吳軍守將吳璋的臉色大變,作為吳軍的中層將領,他自然是知道王鐵槍的大名,這樣一員梁軍名將出現在對岸本身就能說明很多東西了。他皺了皺眉頭,讓手下將俘虜待下去,揮手招來一名心月復手下,對其低聲道︰「你馬挑六名干練的手下,都帶雙馬,立即出,分兩條路趕往襄城,將這里的事情稟告總管。知道了嗎?」
「喏!」那心月復躬身拜了一拜,答道︰「屬下明白,六人雙馬,分兩條路走,無論如何也要盡快將梁軍渡河之事傳到總管那里!」
「好,現在就走!」吳璋猛的一擊掌。看著心月復離去的身影,他看了看外面已經漸漸白的天色,暗忖道︰「這里我能做的就是盡量為援兵的到來爭取時間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