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功高震主 91饑民

作者 ︰ 丹東大米湯

「遵命!」那心月復躬身領命,隨即笑著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春荒時有饑民流動求食這也是常有之事,豈有數十萬之多,想必是州縣官吏虛言夸大之辭!鐘相公便這般照樣搬了過來,當真是糊涂的很!」

「罷了,他受父王之命,鎮守湖南馬楚舊地,位高權重,不是你可以隨便分說的!」呂潤性隨口訓斥了心月復一句。待到心月復領命退下,呂潤性獨自在屋中又仔細思忖了片刻,最後決定從自己親軍中抽出四千精兵,增援給陳璋,讓其迅結束漢南的梁軍,扭轉現在的不利局面,至于心中所提到的湖南民變之事,他並沒有放在心。

從去年冬天算起,湖南各州縣已經有快五個月沒有下過一場透雨了,道路兩旁的田地里早已干涸的到處都是裂開的口子,除了少量枯萎的雜草,連一顆莊稼都沒有,槐、榆等樹木的皮都已經被饑餓難耐的饑民剝食干淨,露出沒有生氣的白生生內皮來,和道旁隨處可見的白骨連成了一片。當地百姓經歷了馬楚多年與呂吳的鏖戰,早已民窮力竭,無有積儲,本來以為如今戰事平息,可以安享太平了,卻沒想到吳軍進攻荊襄,糧賦征更為沉重,又陡遇到旱災,吃完了最後一口可以吃的東西的百姓只能離開自己的家鄉,成群結隊的向縣城、州城等一切有糧食的地方遷徙。

衡州,北臨郴州,西鄰永州,瀟湘水系蜿蜒流經其地,可以由水路前往西南月復地,且由五嶺以南向北,取道湖南者,必定以此處為沖要。呂方在從馬楚割讓得此地後,鐘延規擔任湖南留守之後,雖然將自己的幕府設在潭州,但卻讓大將周虎彪領一營新軍駐守此地,一來可以屏護潭州,二來萬一位處西南的馬氏余孽起事,此地可以迅出兵抵御,不至于讓事態擴大。周虎彪來到衡州後,重新修繕了衡州城牆,充實了武庫和糧庫,使之成為呂吳在湖南的一個重要據點。

但是現在的衡州城卻四門緊閉,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包圍這座堅城的並非馬楚余孽,也非西南的蠻族,而是千千萬萬形容枯槁,衣衫襤褸的饑民,這些被饑餓已經折磨的瘦弱不堪的人們拿著石塊和木棍,將這衡陽城圍的水泄不通,城頭那些吳兵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手中的武器更非城外那些饑民所能比擬,但看到城外那片人頭攢動的海洋,也不禁相顧失色。

「旗頭,城外那些家伙要呆到什麼時候?」女牆旁一名年輕吳兵無聊的向一旁的同伴詢問道。

被詢問的那個吳兵生的體型魁梧,正用通條和布帛清理著自己的火繩槍管,听到年輕同伴的問話,便將已經清理干淨的槍管放到一旁,笑答道︰「怎的,耐不住性子了,要不等會讓你下城去自己問問?」

「別!」問話的那年輕吳兵忙不迭連連擺手︰「前天我受橋頭時候離的還隔著一條城壕,都覺得那些家伙看著有些滲人,就好像餓狼一般,眼楮都透到你骨子里去了。要是現在下去還不被給活吞了!」

「你小子知道就好!」那旗頭一邊將已經清理完畢的火繩槍重新油,一邊答道︰「城外那些家伙看去是人,其實已經是鬼了,還是一群餓鬼。你總听過廟里的大和尚念的佛經,若是生前做多端惡事,死後就是這般下場!你問要他們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他們把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部都吃到肚子里去,就會離開。」

那年輕吳兵听到這里,不禁有點不忍︰「都吃光?城外現在還有什麼可以吃的?這麼多人早就把能吃的都吃光了?」

「還有呀,草根、樹皮、老鼠、觀音土,不是還有人肉,這些還可以吃很久?」旗頭已經涂完了油,一邊小心的檢查自己的火繩槍,一邊冷聲說道,這時城下傳來一陣人聲,他從射孔小心的觀察了一下情況看,沉聲道︰「那些煩人的臭蟲又過來了,快把火繩點著。」他回頭看了看還在呆的年輕同伴,冷酷的目光中第一處流露出一絲同情,低聲道︰「如果你不想被這些家伙撕碎吃到肚子里去,就快些動手!」

城壕旁,六七百名饑民正擁擠成一團,搖搖晃晃的將裝了土的草袋和柴捆扔入城壕中,想要填出一條通往城門的通路來。對于這些已經被饑餓折磨得瘦弱不堪的人們來說,要搬運沉重的土袋和柴捆是十分艱難的工作,很多人甚至在半路就突然撲倒在地,再也不能動了,但旁邊的人則一言不的搬起土袋,繼續向城壕前進。城頭開始響起密集的火器聲,灼熱的鉛彈將饑民們枯瘦的身體打斷,撕碎,但這並不能阻止人們的行動,饑民仿佛聾了一般,繼續搖搖晃晃的將一袋袋泥土和柴捆投入城壕中,眼看城壕變得越來越淺了。

這時突然一聲巨響,仿佛一個晴天里打下了一個霹靂,填壕的饑民倒了一大片,原來城頭的守兵看到火繩槍無法阻止饑民填壕,搬來了一門長炮,這種射六到七斤重的滑膛炮是吳軍野戰部隊中裝備的最大口徑火器,如果在近距離,射霰彈可以造成非常恐怖的殺傷。密集的霰彈一下在人頭攢動的城壕邊掃出了四五丈見方的空地,這些麻木的饑民的動作終于變得遲緩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守軍又用那門長炮射擊了一次,又打死了不少人,饑民們終于絕望的退下去了。

城頭,那名年輕的吳兵呆呆的看著城下那些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在他右邊六七步的地方,剛剛射完的銅炮炮口正散出白煙,幾個炮手正將長柄羊毛刷在一旁的醋水桶里涮洗著,準備清洗炮膛內沒有燃燒干淨的火藥殘渣。突然,他轉過頭來,對身後正在將火繩從夾子中取下來的旗頭道︰「旗頭,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現在心里很不舒服。不是因為殺了人,你知道我殺過人的……」說到這里,那吳兵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停下來了。

旗頭抬起頭來,看著年輕同伴的目光里有一絲同情︰「我明白你的感覺,這些人和戰場殺的那些人不同。戰場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們,我殺他們是心安理得。但這些可憐人只是要有口吃的,要活下去……。」那旗頭說到這里,也停了下來,空氣變得沉重起來。

衡州城外的十余萬流民並非是完全沒有組織的,他們依照鄉里、宗族結成了人數或多或少的百余個小團體,雜亂無章的分布在城外各個村落中。這些村落本來的主人多半已經逃入衡州城內,只有極少數來不及逃走的則被這些流民所殺死。只有極少數地形險要,防御堅固的塢壁才能逃月兌這場劫難,城東宋家莊便是其中之一。

這宋家莊位于城東的清泉崗,離州城越有四十里,因為崗有清泉數眼,可灌田數千頃,是以從去年冬天開始的那場大旱並沒有影響村中的居民。這宋家莊中有七成皆為宋氏宗族,本就頗為團結,其中的宋家二郎更是湖南黑道有名的大豪,家中豢養的賓客便有近千人,自唐末動亂時便結寨而居,若是官府勢力大的時候,也就將兩稅繳納去,而官府之命不入莊中,此番饑民包圍衡州,攻了兩次莊子,都被打退了,那莊主又送了百余石糧食給數伙饑民,便也不再有人圍攻,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局面。

宋家莊大堂,一個黑臉胖子坐在座,兩廂里坐了十余條面帶饑色的漢子。那黑臉胖子雖然是個五短身材,但一對眸子卻明亮之極,顧盼之間頗有威勢,正是當日途徑商錦忠的那個神秘的宋掌櫃,也是這宋家莊的主人——宋二郎。這宋二郎滿臉堆滿了笑容道︰「這些日子憑諸位關照,約束族人,使得宋家莊下田宅平安,宋某這里先謝過各位了!」說到這里,宋二郎站起身來,對堂眾人做了個團圓揖。

原來堂這十余條漢子都是衡州城外流民的領袖,宋二郎這些日子軟硬兼施,也讓他們看出了自己的手段,前幾日突然說這天是自己生辰,邀這些人來喝杯水酒。這些人也或多或少的吃過宋二郎的好處,也知道他的厲害,得了邀請,大部分便也都來了。此時見宋二郎如此多禮,趕忙紛紛起身還禮,其中年歲最大的那個笑道︰「宋莊主多禮了,本來按說今日是宋莊主的壽辰,我們不應該空手來的,只是現在大伙兒逃荒出來,手頭實在沒有可以送的出手的!」

「莫說了,莫說了!」宋二郎擺了擺手,笑道︰「列位今日來,宋某便是足承盛情了,哪里還敢要什麼禮物。這等年月里,又哪里能開心的辦個壽辰,其實也是請列位來,一起喝杯水酒,能快活一日,暫時忘卻了外間那些慘事罷了!」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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